版纳印象

磐若花

同步发表于微信公众号“慢摇生活”

丽江与大理火了，便很少有人提起西双版纳。版纳没有异国情调的酒吧与艳遇，有的只是彻彻底底的民族风情与神秘幽深的热带雨林；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附庸风雅，而是要去寻找那种最原始的感触。人们为了认识它最纯粹的一面，而忽略了那些已经商业化的表面浮华。

经过近一小时的飞行，我们终于到了景洪机场。飞机上的服务非常简单，每位客人只发得一瓶矿泉水，一路上便再也无人问津。

前来接机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举着一张白纸，上面赫然写着我父亲的名字。看我们一行四人直直走向他，便猜出我们就是他要接的人了。小伙子很腼腆，让我们叫他小黄就好。小黄引着我们走出机场上了车，说直接送我们先去酒店稍事休息后再作其他安排。

机场到市区的路并不远，但是路况不是太好，一路上我们的车就像是开在搓衣板上，颠簸不止。当我被颠得几乎错位，正要发作时，却发现已然来到了版纳的街上——阳光很暖，看着街上缓步行走的行人，裹着纱笼荷担而纤腰翘臀的“小卜哨”，高大的棕榈树的身影，突然间，一肚子的不快就烟消云散——这就是版纳的魔力？

景洪是西双版纳的首府，人们习惯把它呼作“黎明城”，也是我们此行“上山下乡”的起点。

小黄指指身边紧紧地跟着的那位女孩，介绍说，是他做导游的女友——玉儿听（音），一个看上去很怕羞的傣家少女。为了叫起来方便，我便索性叫她“玉儿”。在今后的四天里，将由他们带着我们走进这一片神秘的土地。

很多人想象的西双版纳，都会是这样一幅场景：充满热带气息的大森林，森林边有江，江边有竹，竹丛里有竹楼，竹楼外长满了果树。大象在漫步、孔雀在开屏、蝴蝶在飞舞，傣家姑娘担着竹篓、裸着蛮腰、款款远去……西双版纳神奇美丽，但它应该不是拉萨般的天堂，它更亲切、更闲适，是至美人间。

说真的，此次远行，我不图吃得如何有味，更不渴求玩得多么刺激，而是追求一种感觉，一种少有的感觉，一种返朴归真、回归自然的感觉。而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已经实实在在地触及了我的灵魂，涌遍了我的全身。

到了酒店的房间，稍稍地梳洗和休息了一下后，小黄和小玉儿便又来接我们出去吃饭。“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称呼是‘哨多丽’，傣家语的意思是最最美丽的姑娘，而‘猫多丽’则指最能干的小伙……”小玉儿此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扫之前的害羞无语，热情奔放的目光，风趣流畅的语言让我们大为惊讶。平日里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傣家服饰，小说里才能感受到的傣家文化，眼前已变成了活脱脱的现实。

在不到20分钟的路上，这位“哨多丽”教我们认识了棕榈树和油棕树，告诉我们什么是“老波涛”、“老咪涛”等，从未见过的热带植物和从未听过的傣族方言令人耳目一新。

“版纳州府景洪靠山面水，一幢幢鳞次栉比的傣家竹楼，一户户的鲜花、芭蕉树、凤尾竹尽显傣家风情。若不愿远行，景洪市内的民族风情园、橄榄坝等都可以体味傣家风貌。而由景洪往南远行到小街、勐龙，向西行到勐混或向东行到勐腊……”

随着小玉儿犹如唱诗般的介绍，我仿佛已经看到，原始的傣家村寨在碧绿的田野间静静地伫立，没有了游人的喧嚣与繁杂，景色是一年四季的青翠，辛勤的傣家男女在田地里欢快的劳作着，四周呈现出一片悠然和平静，亲切地衬托出傣家人善良而甜蜜的笑容。一点也看不出，这个相貌清秀，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对于自己的专业却是如此的熟练。我都来不及记录下更多的词汇，她却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我们傣家人是热情的，却有着很多你所不了解的禁忌。到傣家竹楼中做客，楼里客厅内有三根柱子，卧室中的两根，靠外的一根是‘吉祥柱’，靠里的一根是人去世后靠在这根柱子上沐浴、穿衣和裹尸用的，称为‘升天柱’，最后的一根在火塘旁边，是傣家的‘顶天柱’。‘升天柱’和‘顶天柱’是绝对不许触摸的，而屋内的火塘不能用脚跨过，不能随意移动火塘里支锅用的铁三角架；还有就是未经主人允许不能看主人的卧室，否则你有可能会被留下来当三年苦工哦，若是男人看了，傣家人还可能会要求他入赘当女婿呢。”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傣家风味城”。车还在路上时玉儿已经向我们介绍过了，这里可不是普通的餐馆，而是一个真正的傣族村寨。坐落在澜沧江畔的一个叫大曼么的傣族寨子里，离城可能有个三四公里远，村里的农户就在自家的竹楼里招待前来吃饭的客人。

落座后，我才发现，在傣族人家里吃饭，坐在矮小的凳几上，好像特别容易交谈。女人在灶间张罗着，男人一句一句慢慢应答着你，微微笑着，平静谦和。楼上满地铺着竹席，喝酒聊天、聊天喝酒，然后就这么往后一躺……如此自由充实率性舒适的生活，自然让西双版纳民风极为温柔善良。

从女主人的口中，我们慢慢了解了一些关于西双版纳的生活。

西双版纳在傣语里是“十二千块稻田”的意思。这里种庄稼无需施肥，随便扒拉几下就有收成。即使是连庄稼都懒得耕作，也饿不死，田间山野随处都有吃食果腹。什么东西在西双版纳都能长得特别好，比如菠萝，西双版纳的菠萝居然是无眼的，全不像别处的菠萝需要雕琢、挖掉一个个密布的小毛眼后才可以吃！西双版纳好像什么东西都可以吃，且不说野菜一种种都吃不过来，居然芭蕉的花也肥肥硕硕，可供烧汤或小炒。

“你们现在来是冬天，属于我们版纳的旱季，物产并不算丰饶，但是那些寻常的食物，已经足够我们受用。”玉儿边给我们分着刚刚送上来的香茅草烤鱼，边插进一句来。老板娘介绍说，这是从当地的澜沧江里直接捞出来，非常新鲜的罗非鱼，宰杀干净后涂抹上佐料，放在当地特有的一种叫香茅草的燃料上烤出来的。香茅草的清香合着鱼香混在了一起，两面烤得金黄，非常的香，闻着都特别诱人。我吃了一口，大叫道：“太香了！如果每天能够吃到如此美味，就算是吃得毁了身材也值呀！这真是让我们的味蕾欲仙欲死！”

饭后我们并不急于回去，便留在竹楼里同这一对傣家夫妇闲聊起来。女主人很健谈，她非常自豪地说：“我们西双版纳的女子极美！据说让不少外地男子产生娶妻过早的怅恨。”

依我看来，西双版纳的女子是有一种艳丽的美，烈日下见了穿民族服装的她们，真是能让人微微晕眩呀！这种美丽是无法效仿的，你以为是个美眉、穿了身傣族的筒裙就可以混充其中了吗？没用的！西双版纳的小“卜哨”（这是傣族人对小女孩的统称）个个纤腰翘臀、花蕾般肚脐，如此方能显出筒裙的味道来——只有热带，只有热带，才能培育出这样的少女！筒裙的颜色都极其纯粹，高浓度的红、蓝、绿、黄……如果放在别的地方，穿这样的颜色一定蠢而俗；但是在西双版纳就不一样了。透蓝的天空，至亮的阳光，所有高贵、淡雅、知性、婉约的颜色统统镇不住，必须香艳、必须明丽、必须浓烈——在西双版纳，美丽必须张扬，不张扬是无法美丽的！

人们似乎对于西双版纳的男子评价一般，说是已经基本汉化。但我觉得，原生态的傣族男子依然可以号称天底下最潇洒幸福的男子：他们自称是最懒散闲适的人，一天最多只做一件事情；他们生活起居一切有女人照顾，一年中最重的活是犁田打谷，一生中最大的伟绩是盖一座自己的竹楼（而且是全村人一起来帮忙）。即使是每个有教养的男人必须要经历的剃度出家，傣族信奉的小乘佛教也不在乎清规戒律繁文缛节，尽可以一边做和尚学文化，一边喝酒吃肉谈恋爱——坚信来世信念，不舍今生追求！

在西双版纳的这几天里，我们的行程被排得满满的。好在没有跟着旅游团走，时间随我们自己安排，比较自由，而且还带着一个专业的导游全程陪同，玩得确实比较尽兴。

现在的西双版纳，最壮观的景象莫过于橡胶林了。

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干净的山——整座山清理干净、不留寸草，再一棵一棵一排一排种上橡胶树。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整齐的群山：一个山头接一个山头的橡胶林，绵延数百万亩。以前，那应该是无数的森林、无数的竹林吧？现在，这里只有无数的橡胶林了；橡胶林里，隐隐闪现出几个墓碑残败的身影。

玉儿说，西双版纳是我国第二大橡胶产地，这一切，全都归功于知青。说到这个话题，妈妈接过玉儿的话题，对我大概介绍了当年关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一些情况。“1968年底，1000多万在校的青年学生被一道‘最高指示’发配到穷乡僻壤，开始了他们的知青生涯。而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是中国的知青集中点之一。这里的知青主要来自上海、北京、成都、重庆和昆明，总人数超过10万。云南兵团生活之艰苦和政治之黑暗，要超过黑龙江、内蒙古、新疆和海南岛几大生产建设兵团。当年文革中迫害知青的恶性案件，大部分都发生在云南。当年，许多知青都将一句名言抄写在笔记本中：‘我们的事业并不显赫，但将永远存在；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许是冬天的缘故吧，我见到的橡胶树大多都嬴瘦干枯、焦黄蓬乱。它们当然只能这样，如果一个生命生来就是为了被一次又一次割伤榨取——

生，又有何欢？容，又为谁悦？

在去过的众多的公园中，我最喜欢的莫过于热带雨林。

热带雨林是由野象谷进入。野象谷公园的设计规划也很科学。从前门进，一进去，就让美丽的孔雀欢迎来宾，从后门出，则让吉祥的大象欢送客人，中间是丰富多彩的热带雨林供人们观赏。有人说，写文章开头要有气势，如虎头；结尾要有力度，似豹尾；中间要丰富，像猪肚。我看，野象谷公园是完全得了这精髓。

大门口是一个偌大的孔雀园，饲养着几百只各式各样的孔雀。客人一到，那孔雀就激动起来了，欢叫着从树上飞到草坪里欢迎来客。它们唱的唱，跳的跳，觅食的觅食，与人亲热的与人亲热，草坪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特别是穿鲜艳服装的游客一多，公孔雀就会展开美丽的尾巴，展示自己的美貌，几只，十几只，甚至几十只孔雀同时开屏，整个孔雀园五彩斑斓，异彩纷呈，美极了。这就是“野象谷”的迎宾曲。

接着便让人们从不同的角度感受热带雨林。先坐上索道车，摇摇晃晃，慢慢地爬上山岭，越过河沟，到达公园的最高点。一路上，从空中俯瞰热带雨林，到达山顶后，可以沿着一条羊肠小道慢慢地走下山来，钻进其中，近距离地观赏感受热带雨林。

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色，茂密的热带雨林形成一个严严实实的顶盖，阳光很难达到这里的地面，偶尔从树冠上漏下几缕细如发丝的可怜的光线，也被半空中的其他植物拦截住了，绝对不会让它达到地下。下雨了，刚开始的一二十分钟内，雨水是不会落到地下的，都被树枝树叶挡住了，雨停后，一两个小时，树林里还在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地下厚厚地积着一层枯枝败叶，脚一踩下去，就像踩在海绵上，软软的、松松的，就像走在厚厚的地毯上。

热带雨林是一种立体式森林，高的直耸云天，好像要与天试比高似的；中间，各种各样的植物竞相生长，挤满了半空；地下，各种矮小的植物密密匝匝，挤成了堆。走在这森林中，好像是在海底爬行。林间，弥漫着各种植物的芳香，深深地吸一口，浸肝入肺，那舒服劲呀，直入五脏六腑。据公园内的导游介绍，这个面积不太大的公园里，生长的植物竟有好几千种。

下到半坡，还可以走进架设在大树半腰的空中走廊上，观赏半空中的热带雨林。热带雨林有个怪现象，越是靠近树顶，植物就长得越旺盛，显得越拥挤，各种植物都在高处争夺着阳光。这里主要是观赏寄生植物，热带雨林中，这类植物特别多，小的有花呀草呀之类的，大的有各式各样的滕蔓，还有的是树上生树，那树上的树，还喧宾夺主，超过了主树，有的甚至把主树绞杀死了。

植物学家说，判定是不是热带雨林的标准是看林中有没有望天树，我说，除了那高耸入云的望天树外，热带雨林最大的特点就是所有的植物都长得非常夸张。

你看那，一片芋头叶比两三把雨伞还要大，魔芋杆比人的腰杆还粗，滕蔓植物会长成几十米、甚至上百米长，板状的根像一堵堵的墙，一棵树覆盖有两三亩地，一蓬竹子有几百棵、甚至上千棵，一个豆荚足有一两米长……什么东西都几倍、十几倍、甚至几十倍地放大了，这就是热带雨林，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

热带雨林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植物的品种特别繁杂，特别多，小小的一块地上，就会有几十种甚至上百种植物，是名副其实的“物种银行”。

沿着山涧，前行再前行，没有目的、没有目的地，没有自己。树是树、水是水，甚至泥土都是泥土，人就可以不是人了。

在这个不太冷的冬季，坐在一个密林环抱斜阳透进山谷的溪流边泡脚，水冷而不冰，四下里静而不寂。兴尽收脚，再上路时，那脚竟酥麻、绵软，踏出的每一步都似在欢唱！想起在网上一个旅游社区里看到一位驴友的帖子：要认识一片森林，最好用你的双脚。

沿着山涧，前行再前行，一直深入。相信会有精灵，偷偷滴一滴露水在我们眼上。于是忘了从前、忘了以后、忘了舍不得的一切，从此无牵无挂、无阻无碍，飘摇山林间……

西双版纳傣族园里现在有一个主打节目：“天天欢度泼水节”。每天下午，游客可以换上傣族服饰，由100名傣族小卜哨陪同泼水。这个活动真是有创意，将每年只有傣历新年才狂欢三天的泼水变成天天近一个小时的民俗参与活动，让无论是什么时候来的游客都不再有遗憾。

泼水广场上，身着五颜六色的民族盛装，头发梳理得干干净净的傣族姑娘们天仙下凡般地款款走来，整个傣家村落刹那间变成了一片人间仙境。广场上到处都是你追我赶相互泼水的人群，到处都是惊呼声与欢笑声。

到了活动正式开始的时候，广场上人山人海，就连场外的观看席前也挤满了水战的人。老的少的大的小的，一人一只小桶或是一个盆子，见了人就泼水，这里顿时变成了水的世界，欢乐的海洋。人生难得几回忘情地投入，这一幕幕水帘，一洗铅华，送来缕缕清新，这或许正是泼水节的真谛所在吧。

西双版纳真是很善待游客的。我们还到过一个爱伲族的山寨，爱伲族据说是至今仍保留抢亲风俗的为数不多的少数民族了，于是从上午9点到下午4点，这个山寨不断邀请游客展示抢亲。我们停留的半个多小时里，居然抢了三场！按照风俗，爱伲姑娘们知道有人要来抢，会使劲往山上跑；小伙子于是奋力直追，一把抱住、兜头抗起，奔回大屋举办仪式。现在的抢亲人都由男性游客扮演，一声“跑”的口令发出，爱伲姑娘们慢走几步、平伸双臂，极其配合地等着人来背！

想狂笑，却想起电影《手机》里费老的话：都20多年了，有审美疲劳喽！不由问自己：如果是我，每天的工作是陪人泼水，我对泼水的快乐还有几分？如果是我，每天的工作是被人抢亲，我对抢亲的憧憬还有几分？

到过西双版纳了。

从此，西双版纳是一个停留在天边的梦想幻境。葫芦丝的音乐依然宁静宽容，我的心也被揪着落泪而微笑，仿佛注视自己的年少轻狂、青春张扬，清清楚楚地知道——

昨日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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