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爸说抗美援朝的亲历

周德峰

<h3>&nbsp; &nbsp; (这是笔者2012年4月在《威海记忆》上发表的老爸口述记录,以后著名的丛书《老照片》84辑予以刊载,又有发小、同学在微博等网络媒体转发。老爸抗美援朝时的老部队是志愿军94师,师长是后来的武汉军区副司令员邬兰亭,他的儿子邬援军不知在哪看到这篇文章,请94师的后代嘱我发到美篇。)<br></h3> <h3>&nbsp; &nbsp; &nbsp; &nbsp; 2012年春节过年时,经一再恳求,老爸终于讲了他在抗美援朝中的亲身经历。84岁的老爷子一口威海方言,不急不缓,娓娓道来。那些艰难困苦,那些勇敢战斗,那些流血牺牲,使人不由地泪水盈眶。而那些胜利,那些战利品,那些对美国鬼子的蔑视,却总是让人自豪,高兴。以下是老爸的口述。</h3> <h3>  鸭绿江边的集结和补充<br>&nbsp; &nbsp; &nbsp; 我从入朝时间开始讲。五〇年的十月份,我们从福建出发,一直到了朝鲜边上的辑安(现吉林省集安市,在鸭绿江边--笔者注,下同)。到了辑安,火车一停下,敌人的飞机就来了,两架飞机。我们的作战科长下命令对空射击,轻重机枪全部对空射击。飞机飞得很高,吓唬他就是了,根本够不着。部队很快拉到山沟里隐蔽起来了。飞机走了,团部机关才找了房子,住到老百姓的家里。<br>&nbsp; &nbsp; &nbsp; 还没过江这个时间,部队补充给养、装备、弹药。一些打不响的旧枪换了换,换的日本鬼子的三八式。补充弹药,保证每人四个手榴弹,一个步枪最少80发子弹。再就是发棉衣。后勤的人说,东北棉衣没有了,南方的棉衣来了。棉衣上没有字,胸章是以后才有的,帽徽什么的都摘下来了。单帽,发了一部分棉帽,还是南方戴的那种,布缝的,棉花的,不是带毛的。以后发下来一些带毛的,我们十来个警卫员,我说赶紧拿,保证首长们一人一顶,剩下的咱们戴。实际我们哪捞到戴啊,我们的都又收回去了。轻装,只允许带一床被子,个人的小包袱,衣服鞋啊,全部放下来。我穿的鞋,是打下上海,上海橡胶厂奖励解放军每人一双球鞋。到福建背了一年多,没舍得穿,抗美援朝穿的它,哪有棉鞋?<br></h3> <div>&nbsp; &nbsp; &nbsp; &nbsp; (1949年,青即战役后在青岛)</div><div><br></div><div><h3>&nbsp; &nbsp; &nbsp; 我那时当警卫班长,班里有十几人的警卫员(老爸此时21岁,已是打了四年仗屡经战火洗礼的老兵)。我跟着徐官(老爸的团长),一个饲养员、我,加首长三个人。发的炒面,发的压缩饼干,七八公分宽,十来公分长,一人一包,一包八块,马是人的两倍。这就当宝贝了,不让吃。</h3><h3>&nbsp; &nbsp; &nbsp; 房东有意思啊,拿出来一块骨头,这么长(用手比划,一尺左右),说是虎骨,要给我。我说不要,什么都不要,给块金子也不要。第二天包饺子,谁还有心思包哪?发的面、发的肉都烀烀(威海话,煮)吃了。心里都扑噜扑噜的,都有点紧张。和美国鬼子打嘛,谁知道怎么回事呢?入朝之前根本没见过美国人,不知道什么样儿。</h3><h3>&nbsp; &nbsp; &nbsp; 那时是32军94师,我们是282团。入朝前32军撤销,94师入朝,受志愿军直接指挥,原来属于华东野战军。我们师都是大团,3400多人的一个团。</h3></div> <h3>&nbsp; &nbsp;(志愿军踏着齐腰深的积雪艰难前进)</h3><div><br></div><h3>&nbsp; &nbsp; &nbsp; 顶雨冒雪跨过鸭绿江</h3>&nbsp; &nbsp; &nbsp; 记不清几号了,到晚上快八点,天黑了,出发,过江。天下着小雨,毛毛雨。过江是枯水,用这么粗的树(比划,杯口粗),两棵三棵樘起来,铺着过去了。<br> 一过了江,雨就大了,到山半腰就湿透了。再往上走就是雪,走到上顶,雪就这么深了(比划大腿)。光听着腿窝动,胳肢窝动,“吱嘎吱……,吱嘎吱……”,冻得钉硬的。<br>&nbsp; &nbsp; &nbsp; 天放亮了,休息,隐蔽。部队在树林里头,坐在雪里,埲着枪(埲běng,威海话,搂抱着),攖着树(攖yǐng,威海话,背倚着)。没有飞机的时候,大家伙就起来活动活动。一听飞机响,就老老实实地隐蔽起来。<br>&nbsp; &nbsp; &nbsp; 团机关找了个小房,塞得满满的。做饭时专门派个人坐在房顶上,飞机来了赶快把烟筒阻死,怕有烟(暴露目标)。烟倒进屋里,没有一个不捂着嘴咳咳地呛。飞机走了,赶快揭开,弄火做饭。糊的饼子,只生不熟的。<br>&nbsp; &nbsp; &nbsp; 天一傍黑出发。这一天走得不顺,那个路滑的啊……,身上冻得钉硬的,开始冻脚了。第三天,听到枪炮响了,知道叫柳潭里。有朝鲜人了,都50岁以上,老头老婆儿。老百姓弄个土豆,一把米,使劲煮,一人一碗。铜碗,勺子也是铜的,全是铜的,美国鬼子要到***去抢金碗金勺子嘛。老百姓知道我们是志愿军。<br> <h3>&nbsp; &nbsp; &nbsp; (志愿军冒着美军的炮火奋勇冲击)</h3><h3><br></h3><h3><span style="font-size: 17px;"> 接防阵地,投入战斗</span></h3> 第三天晚上告诉可以吃干粮了。炒面和饼干,没有水,就着雪吃。那个饼干啊,你们根本不吃。<br>&nbsp; &nbsp; &nbsp; 赶到第四天,走了一气,团的干部到前面去,27军79师235团和我们接触。就在柳潭里,他们已经打了两宿,还没打下来。柳潭里和新兴里隔了一个大山,27军到新兴里那去,这边给我们94师了。团的干部和参谋到前面去看地形,和27军换防。<br>&nbsp; &nbsp; &nbsp; 他有一个参谋长,对我们交待敌情。介绍了敌人机枪火力、飞机配合什么的。听这个参谋长一说,头发茬好像都吓支楞起毛了。说是敌人的飞机啊,遮天盖地的,飞得没(mò)高矮,看见人也打,看见狗也打,白天人还能有个活动吗?<br>&nbsp; &nbsp; &nbsp; 傍黑接的阵地,敌人就在江那沿儿,我们在江这沿儿。江那沿儿一片小树林,老远看着,尽鸡蛋那么粗细的小树,密密麻麻的。敌人的工事就在小树那边,隔着小树林不超过50米。江没有200米宽也差不多。<br>&nbsp; &nbsp; &nbsp; 团首长向各个营布置任务,一营在哪,二营在哪,谁当预备队。跟着就过江,都在冰上走。敌人机枪和步枪打得非常密集,江面上伤亡了几个人。一爬上小树林,也不知道是哪个营哪个连,投手榴弹。手榴弹叫小树林弹回来,把自己伤了。<br>&nbsp; &nbsp; &nbsp; 部队慢慢地往前接触,开始打。这时伤亡就比较多了,很多伤员就坡滚,咕噜噜地摔倒冰上。有一骨碌(威海话,一段儿)房子那么高的绝壁,有的就掉下去了。担架连就拖着伤员或牺牲的两个腿,从冰上拖过去。没有办法啊,拖过去就算不错了,有很多拖不过去。<br>&nbsp; &nbsp; &nbsp; 打了一宿,第二天飞机来了,不打了,隐蔽。隔敌人总共不到100米远,一人埲着个枪在雪里坐着。雪有多深呢,差不多有一米深。我立着走,就这么推着慢慢走(用手往两边比划)。<br>&nbsp; &nbsp; &nbsp;傍黑又开始行动,你猜怎么的?有的就起不来了。说“起来”,轱辘躺那去了,已经冻硬了,整个人都冻硬了。<br> 部队还真是不错啊!剩下的人就这么地打,一直打。<br> <h3>  (战斗中被志愿军击毁的美军汽车)</h3><div><br></div><h3>&nbsp; &nbsp; &nbsp; 美军王牌陆战一师的汽车坦克</h3><h3>&nbsp; &nbsp; &nbsp; 敌人知道来真能打仗的了,撤退。柳潭里,公路靠右边一点,有个弯子,估计有两三公里,是平稳地儿。一看那,完全是汽车、坦克,完全是这个东西,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多汽车。</h3> 打?打不得。团里打电话给师里,说我的伤亡很大啊,没有人了,师长是邬兰亭(后为少将,武汉军区副司令员)。我在电话边上听,邬兰亭又骂又噘(威海话,骂):你是不是个人?你是个驴吗?就这么骂,你是个驴吗?你扛着机关枪去追,就你自己去追。这个时间,炊事员、剩的人,除了拿冲锋枪的就是轻机枪,都去追,步枪基本都丢了。很少的人了,打了一宿去了一大半,主要是冻的。<br> <h3>&nbsp; &nbsp; &nbsp; (当时的94师师长邬兰亭)</h3><div><br></div><div>&nbsp; &nbsp; &nbsp; &nbsp; 敌人跑是用坦克开路。侦察班拿着炸药,到前面去炸坦克。一炸,转过来了(比划,坦克横过来),公路堵得严严实实。不但汽车过不去,连人都过不去。山路很窄,有咱们房间这么宽(比划,三四米),就这么点地方。后面的汽车、坦克,喇叭那个响啊,当官的骂啊,呜噜呜噜的,也不知道他呜噜的什么东西。都是美国人,美国陆战第一师(美军头号王牌。这就是著名的长津湖战役,至今还被各国军界细细研究,论著汗牛充栋,美国人也承认陆战一师被打败了打残了)。光听着通信车电台吱吱地呜噜呜噜地,用明码喊,根本顾不上用密码。我们不懂英语,有一个翻译懂,说是怎么怎么地。我们往前追击,打得敌人都朝山上跑。敌人跑到元山上船,兵舰接应,往南撤。</div> <h3>(志愿军击毙的美军士兵和击毁的汽车)</h3><div><br></div><h3>&nbsp; &nbsp; &nbsp; 四次回国,调高炮营,坐猪肉车,抢馒头吃</h3>&nbsp; &nbsp; &nbsp; 二次战役结束,我和徐官两个回国联系后方供应。运输的汽车,遇到就拦下来坐,不知换了几次车。路边上打坏的汽车,都往沟里掀。<br>&nbsp; &nbsp; &nbsp; 办完事回到朝鲜五、六天,又打发我自己回国送信。我有个护照,中朝通行,有效半年。路上拿出这个,老老实实放行。<br>&nbsp; &nbsp; &nbsp; 敌人的飞机真疯狂啊,第三次回国,去通化调高炮营。好像是志愿军司令部怎么知道的,94师有人回国好几趟了,熟悉路,这就找到我了。哪有个地图?就带的驳壳枪、卡宾枪,还有支左轮,三支枪,拿着那个护照,走哪都热情接待。卡宾枪很轻,三斤多重。一个大弹夹25发子弹,另一个10发子弹,平时装小弹夹。子弹比手枪的长一点细一点,马驮的700多发。怎么那多子弹呢?敌人飞机往下投的时候,抢了一箱子弹,还有一包六床毯子,还有鸡毛被、鸡毛褥子。<br>&nbsp; &nbsp; &nbsp; 在安东坐火车,拉煤的车,坐到通化。高炮16营在山沟里,三四十里地。通化站的军代表给我弄了匹马,骑着马去,把志愿军的信送给营长。他一看,马上就召集党委会。叫我跟这休息,我说不行,马上回去。<br>&nbsp; &nbsp; &nbsp; 从通化回安东的火车上遇到两个苏联军官,到了安东就下车,不敢去朝鲜,说是斯大林不让。<br>&nbsp; &nbsp; &nbsp; 还从安东回去,军代表说晚上有个运猪肉的车,我说可以。驾驶室只能两个人,副驾驶上去坐在猪肉上,我坐驾驶室里,司机拿出他的干粮给我说,吃吧。敌人飞机晚上也很疯狂,部队沿着路两边有防空哨,发现敌机就鸣枪。一鸣枪,所有的汽车灯关上。等没有飞机声了,再开开灯。走不远,又听见枪响了,赶紧地又关灯。都是东北司机,真有本事,路这么滑,不戴防滑链,晚上开灯一看多距远,灯关上,跑上段距离,再开灯,再跑一段。<br> <div>&nbsp; &nbsp; &nbsp; &nbsp; (被志愿军打怕了的美军士兵)</div><div><br></div><h3>&nbsp; &nbsp; &nbsp; 第四趟回国,到齐齐哈尔领兵。市委书记请客,可有意思啦(笑)。说是开饭了,都去,我们警卫员去了三个人。七八个菜,都是大碗。一开吃政委就讲,拿碗。一听说拿碗,我们三个就呼噜呼噜(地拿出碗来抢着吃),后来又把大碗端我们三个眼前……。上馒头了,小馒头佻白的,管他三七二十一,上去抓一把。首长抓,我们也抓,那个市委书记看傻眼了(大笑)。说实话,多少日子没捞到点正经东西吃了。</h3> 有次回国,汽车翻了,十轮卡翻了,咕噜咕噜滚沟去了。上头七个人死了两个,我们摔雪坑里没有事。司机把钢丝绳拴到树上,开着车前的绞盘把汽车绞上路。他在整车,我们把路边的炮兵发射药筒(大炮的炮弹壳,打过就扔),“一五五”(美国榴弹炮)的这么粗(比划,约二十来厘米),一个就三四十斤,往汽车上撂了二三十个。拉到沈阳,办事处的科长看见了,哎呀,拉回好东西了,都被大家伙抢光了。<br><br> <h3>&nbsp; &nbsp; &nbsp;(被志愿军击毙的美军尸体)</h3><div><br></div><h3>&nbsp; &nbsp; &nbsp; 美国兵的掩体,打不响的三八枪</h3>&nbsp; &nbsp; &nbsp; 美国鬼子的掩体是长方形的,里面铺上雨布,还有鸡毛被、鸡毛褥子,里头是个睡袋,两层的。上面又是个雨布,光是个头露外面看,单兵掩体就是这样的。咱们哪,往雪坑里一坐。<br>&nbsp; &nbsp; &nbsp; 这个时间部队换了一次装,换的是苏联步枪。转盘枪呢,我们团摊了总共有50支,转盘冲锋枪,全部给了特务连。三八枪呢,冬天很多打不响。冻得撞针弹簧慢慢上去,不是一勾就“砰”的打出去,是慢慢的嗤嗤的,慢慢磨蹭,冻的。擦枪油不好,都冻一起去了,油葫芦倒不出来。本来打了仗回来赶紧擦枪,现在不敢擦。<br>&nbsp; &nbsp; &nbsp; 部队还在柳潭里,三千多人的团,入朝半拉年,收拾收拾还剩千把人,多数是冻伤的。我的脚指头,两个大脚趾盖都没有了,脚跟皮冻掉了。我这是在团部机关,还算不错呢。徐官看见我这样,赶紧用马送医院去了。他老婆在那当护士长,特殊护理,不到二十来天就长皮了,能走了。还没好就要我回国领兵。<br>&nbsp; &nbsp; &nbsp; 招新兵多少哪,一万七千人。领兵回到朝鲜,部队整编合并。94师编入27军,282团给81师。新兵领回去,全补充27军。一万七千人,就补充一个军。部队训练,教新兵会瞄准,会打枪,手榴弹怎么投,学这些东西。教战术,利用地形地物,前三角、后三角队形,教给战士听班长怎样指挥。那个时间,稍息立正就不重要了。新兵补到部队,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五次战役开始了。<br> <div><br></div><h3>&nbsp; &nbsp; &nbsp; 五次战役收容了王殿凯</h3>&nbsp; &nbsp; &nbsp; 五次战役一开始打得挺痛快的,第三天就到了仁川哪个什么地方,往南,就是到今天韩国了。过了三八线,三七线过了三十多里地。汉江都过了,好几道江。这个时间抓俘虏不少,美国鬼子和**李承晚的兵,抓的确实不少,赶快往后送。<br>&nbsp; &nbsp; &nbsp; 后头部队跟不上,先头部队没有吃的,没有弹药,都打光了。部队没办法,组织后撤。这一撤坏啦,敌人知道你没有弹药了。你连枪都不响了嘛,你炮都不响了嘛。部队都在两面山沟山坡上撤,敌人的坦克啊汽车呀,就顺着公路追。飞机在空里嗖嗖地,顺着山沟,嘟嘟地一个劲扫射。志愿军司令部组织后撤部队,在华川阻击。敌人紧着打,攻破了。又到第二线金化、铁原这一线,志愿军下了死命令,谁也不准后撤一步,好歹堵住了。<br>&nbsp; &nbsp; &nbsp; 我们团作为志愿军后方收容团(撤在最后),收容了一个人,谁呢?<br>&nbsp; &nbsp; &nbsp; 我们十几个人,徐官,一个副政委,几个警卫员,还有翻译,干事,一堆儿走。走着走着,听见有人喊我,“小周啊……”。谁叫我?闹什么动静?就转着圈看,路边上有个水沟,水沟里有一溜树枝子。扒拉一看,是我们三营教导员王殿凯。伤得很重,炮弹在胯砬子爆炸的。徐官讲,赶紧想办法把他弄走。我看见来了几个民工,担架队的。就把他们拦住了,说这有个伤员你们抬走。这还不错啊,抬走了,一直送到沈阳的陆军第一医院。<br>&nbsp; &nbsp; &nbsp; 第五次回国,徐官生病住院,也住这里头。在住院处,不是有那个小牌吗,谁住的,什么病号。哎,有个王殿凯,还有重名的吗?我就问哪个部队的?说哪个哪个部队。去一看,果然是他。见我就哭……,说你把我的枪勾给我。他住的房间比这个小、窄,床在这里(比划家里房间),墙上挂着他的枪。我说你要枪干什么?你拿给我吧。我拿给他,把子弹全部撤了。你撤子弹干什么?我说你还用枪干什么。手枪,给他了。我不要了。子弹撤了,他不要了。我给他放枕头边上,护士进来看见,谁给他枪?我说子弹都撤了,给他搁那儿吧。就给他搁那儿了。直个哭啊,这个泪啊……,我都受不了了。原来是团作战股的副股长,到三营当教导员,几天前还打交道。现在说,我的心都酸……(哽咽)。以后治得基本好了,可还是不能自理,不能动。他要求回家,管说什么也不在医院。招远人,30岁左右。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调查这个材料那个材料,招远有人去调查我,问谁谁怎么的,我就问了一下,王殿凯怎么样了。人家说你认识他啊,回家不到半年就死了。唉……(沉默良久)。<br> <h3>&nbsp; &nbsp; &nbsp; &nbsp;&nbsp;</h3><h3> 不舍得吃的压缩饼干,啃冻土豆</h3>&nbsp; &nbsp; &nbsp; 五次战役带的干粮,他们想吃,不是这个人要一块饼干,就是那个人要一块饼干。我说不行,一块饼干掰开,只准你一半我一半。马还有饼干,马摊的两块,谁也不准吃,还得驮东西,我们的东西都叫马驮的。徐官讲,就给我半块饼干吃呀?我说给你一半已经不少了,你还骑马走一段,走不动我们还得抬,俺还得背着枪,给你一半已经不少了。他就嗤嗤地笑。他那个时候快40岁了,岁数最大,保卫股告诉要好好照顾他。<br>&nbsp; &nbsp; &nbsp; 每人就分这么多,有的早都吃得光光的,最后就没么么吃了,几顿没捞到吃。到回来时,我们还剩了三片饼干,多少还有点吃的。 <br>&nbsp; &nbsp; &nbsp; 二次战役投入战斗前,一个人发了三个土豆。这么大的土豆(比划,比鸡蛋略大),赶发到手的时候就冻得“噔噔”的,装在口袋里。到饿的时间掏出来舔两口,啃一啃。哪啃到东西呢?又装口袋里。你说那个时间我们吃什么呢?<br> <h3>&nbsp; &nbsp; &nbsp; 解开棉衣爬江冰<br>&nbsp; &nbsp; &nbsp; 有天晚上去侦察敌人情况,我们七八个人,有侦察股长,徐官亲自去。问老百姓,江冻没冻?能不能过去?老百姓说是江冻了,叫敌人炸开了,根本过不去。<br>&nbsp; &nbsp; &nbsp; 离江还有30米,说准备着啦。怎么准备?我说把棉衣解开,不系扣,裤带扎活扣。到那儿,把棉衣脱下来,搁手拿着过,过去了赶快穿上。要是穿着涉水过去,就冻坏了。我就把衣服扣全部解开,枪也不斜背了,套肩膀头子上。那些人也把衣服都解了,枪挂在脖子上,子弹带捆一起,都做好准备了。<br>  爬到江边一看,江面确实被敌人炮弹炸得一裂一裂的,但炸的那个窝儿这个窝儿,中间没断,不涉水能过去。就慢慢绕着这些窝儿,爬过去了。<br>&nbsp; &nbsp; &nbsp; 过到江那沿小漫坡,趴在坡上看(观察)敌人。敌人可能早发现了,我们往树跟底下这么一哈(威海话,趴下),就听着“叭…叭…叭…”,(敌人子弹)都打树上。徐官就只顾直着看,我急了,赶上前把他拖下来。我说那个侦察参谋,咱俩个看着他,我一个人看不住。<br>&nbsp; &nbsp; (观察了一会儿)侦察股长说行了。不敢从原路回来,转到另一面去了。又是慢慢、慢慢地从江冰上爬回来。<br>&nbsp; &nbsp; &nbsp; 过了江,徐官就讲,你想了个什么熊点子,让我把衣服都脱了……我说要是衣服都湿了,不冻死了吗。呵呵,呵呵……(想起当时的狼狈样,笑)。<br></h3> <h3>&nbsp; &nbsp; &nbsp; &nbsp;&nbsp;</h3><h3> 曲阜送阵亡军官名单<br>&nbsp; &nbsp; &nbsp; 忘了件事,第五次回来,不单是徐官看病,还到曲阜去送名单。什么名单?牺牲的干部的名单,团以上干部牺牲名单。曲阜是后方留守处,家属孩子都在那。<br>&nbsp; &nbsp; &nbsp; 沈阳上的火车,也不知道火车去哪,就告诉去曲阜,列车员说好,我就睡了。叫下车了,我问这是哪,说北京。我说到曲阜去,拉到这了干什么呢。把护照拿出来,列车长看了,赶紧给另找个车,交代说这个(志愿军)到曲阜去啊,千万别忘了。太疲了,上车就睡了,把我拉到这了。<br>&nbsp; &nbsp; &nbsp; 到了后,把信交给杨主任。他问你什么时间走,我说下午就走。他说在这宿一宿吧。这一宿坏了,很多家属不是认识我嘛,问我回来干什么?我说给杨主任送封信,哪敢说送名单。(这个家属、那个家属就都问,这个、)那个人现在么样?我说我在下面基层,哪能看见机关的人。<br>&nbsp; &nbsp; &nbsp; 第二天更走不了啦,你想走都走不了。那些家属讲,你来一定有事,没事你不会来。认识不认识的都围上来了,都打听。我只能搪塞啊,说确实没看到。这总是要曝光的,信不能总是口袋装着啊,这就放出风来了。这更坏了,第三天也没能走得了,杨主任也不让我走了。中午吃完饭,我偷着跑了。<br></h3> <h3>&nbsp; &nbsp; &nbsp; 小相机,刮胡刀,从美国鬼子那里得的战利品<br>&nbsp; &nbsp; &nbsp; 我在美国鬼子那缴了个小照相机,墨点墨点(威海话,不点大)。开始不知道什么东西,墨点墨点的小方圆形,不知道什么玩意。侦察股长也不知道是什么,摆弄着,一掰嘎嘣一响。以后问问,是敌人侦察人员用的照相机。侦察股长拿走了,以后又叫27军侦察处长弄去了。他说这个东西你弄得不是?我说是我弄的,美国鬼子那里缴获的,他就拿走了。<br>&nbsp; &nbsp; &nbsp; 还有个刮胡刀,现在用的就是那个刮胡刀,现在我还用(老爷子一直用到现在,拿出来细看,还是名牌“吉列”的)。 还捡了块手表,这么大的大手表(比划,鸡蛋大小),也不知道什么牌子,转着圈是针,上交了。<br>&nbsp; &nbsp; &nbsp; 说起朝鲜,想起一件事情。27军的侦察处长,原来是我们师的侦察科长。有天晚上,他带人去侦察,踩上地雷了。美国那个防步兵地雷不大,晚上看不到,一脚踩了上去。这雷踩上去不炸,抬脚才炸。边上人都急得不行,想靠上去帮着想办法。他不让,叫所有人都退后,退到50米以外,他自己弄。结果还是响了,炸死了。我从朝鲜回国去曲阜送牺牲干部名单,上面就有他的名字,就怕见他的家属,因为都熟悉。<br></h3> <h3>&nbsp; &nbsp; &nbsp; (1952年,在27军教导团)</h3><div><br></div><h3>&nbsp; &nbsp; &nbsp; 抖搂空的鸡毛褥子,惹出乱子的美国匕首</h3>&nbsp; &nbsp; &nbsp; 五次战役回来,徐官和我讲,你回国学习吧,我说我下部队。那个时间年轻嘛,还不想回国。他叫组织股长找到我,一句话没讲,先踢我两脚,骂我一顿:你这个不听话的东西,怎么叫你回国你不回国?我说要求下部队不也很好吗。他说,你看部队牺牲了多少?枪子还长眼不打你呀?我说我不怕死啊。你不怕死也不行,你要回国,到27军教导团学习。不是你一个人,这批回国的将近一千人。在部队表现比较好的回国学习,将来部队建设好用你们。讲得我没有办法,不好意思讲旁的。<br> <h3>&nbsp; &nbsp; &nbsp; (1953年,在27军,驻苏州。)</h3><div><br></div><h3>&nbsp; &nbsp; &nbsp; 徐官说,这床毯子给你。就是我说的美国毯子,(飞机)扔下一包六床的毯子,这毯子现在还在家里。这个鸡毛被给你,这个鸡毛褥子给你,这些都给你。我说我不要,我背不动。这么点东西你背不动啊,背着!</h3> <h3>&nbsp; &nbsp; &nbsp; &nbsp; (五十年代授衔后戴大盖帽的。)</h3><div><br></div><h3>&nbsp; &nbsp; &nbsp; 那个鸡毛被子我背的。鸡毛褥子呢,过鸭绿江时(觉得天热没用处),拆开边儿,得瑟得瑟,毛儿都得瑟掉了,一点梗没有,光是绒儿(笑)。光剩个布有什么用呢?撕得一绺一绺的,当背包带用。这个说是给我一绺,那个说是给我一绺,分巴分巴……,哈哈(大笑)。</h3> <h3>&nbsp; &nbsp; &nbsp; 我把从美国鬼子手里得的匕首拿出来说,这个我不要了,给你。这么长短(比划,约20厘米),美国匕首,八号铁丝轻轻一剁就断了,不卷牙。他说还是你带着吧,我说我带着没用了。他说,好吧,就留我这吧。<br>&nbsp; &nbsp; &nbsp; 这个匕首还出了很大的乱子。他给谁了呢,给他表弟了。他表弟在天津一个公司当经理,三反五反时说是美国特务,搞暗杀。找到徐官了,徐官就告诉说是周学广(给的),调到27军教导团学习,调查他去。就找到我了,我就告诉这个匕首怎么来怎么去的。<br></h3> <div>&nbsp; &nbsp; &nbsp; &nbsp; (军旗下照相)</div><div><br></div><h3>&nbsp; &nbsp; &nbsp; 这也是从美国鬼子身上得的。我把他身上(美国军官)皮带解下来了,水壶、饭碗、匕首,还有两个子弹盒,还有个三号手枪。三号手枪就这么大点(比划,约10厘米),搁手拿着好玩,给了徐官。</h3>&nbsp; &nbsp; &nbsp;(徐官)现在起码九十多了,打多少电话也联系不上。在萝北县,以后退休了,找不到他了(沉默,惆怅。)<div><h3> (说了两个小时了,女儿说今晚就到这吧,来,鼓掌!全家人热烈鼓掌。)</h3>&nbsp;<br></div> <h3>  (我的老爸周学广,过了这个元旦就91岁了,胸前佩戴的是烟台志愿者送来的志愿军纪念章。)</h3><h3><br></h3><h3> (老爸寻找徐官的过程曲折而富有戏剧性,见2018年6月1日我的美篇《寻找徐官团长》。</h3><h3> 据“360百科”,邬援军1951年6月出生,曾任陆军第20集团军副军长,与乃父一样也是解放军的少将,可谓将门虎子。</h3><h3> 本文照片,除老爸的外,其余均翻拍自《亮剑长津湖--第二次战役战事报告》一书,邬兰亭的拷自网络。)</h3> &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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