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秋简

李正乾

      今年的秋天，与以往的记忆似乎没有太多的不同，留在脑海里的，是十月的最后一天下了一场雪，而此前此后去拍了两次秋。

      秋天是大地的一个梦，是尘土飞扬的乡间一次盛装的华丽登场。远树近树都黄了，一群野鸽子从树梢上掠过，几棵新栽的小枫树在农家的院墙间闪动着红红的火苗。远处的山头已被积雪覆盖，更加映衬出秋的烂漫。冬天已在皑皑白雪的山顶上向着大地招手。

      秋天在每一棵树的枝杈间铺展开来，组成密集的方阵，展示着秋的浓烈。不管是梨树、杨树、桦树，还是别的什么树，只要是色彩的颜料桶能够泼洒上去的，一概被浓墨重彩地渲染着。黄与红的主色调让大地充满着暖暖的记忆，也让每一个身处其境的人们时时沐浴在温暖之中。

      秋天的苇塘是耐读的，尤其在太阳低垂的逆光里。春天的鲜嫩，夏日的浓郁，在一日日的风中被晾晒成记忆，一束束苇草拥有了沉甸甸的份量。此刻，每一束苇花上都闪耀着太阳细碎的绒毛。正在长成的苇叶像一个个待嫁的新娘，缝制着自己靓丽的嫁衣，等待着开花结果长出蒲棒的时刻。湖水闪着蓝光，跳跃出无数根金线，编织出这可品可读的秋日苇塘。

      秋日阳光在我的眼前硬朗朗地倾洒着，老梨树着上了一年中最为华丽的盛装。整个梨园像是燃起了一团团的火焰，一个火红的秋天扑入眼帘，跳跃着、闪烁着，在湛蓝、纯净的天空下，成为我的收藏。

      这是这个梨园中最好看的两排树，秋天的斑斓挂在一棵棵树冠上，丰富而浓郁，中间的一条野道几乎被荒草淹没，芳草萋萋，斜阳熠熠，古道幽幽，秋光烁烁，火红的色彩跃动着、热烈着，进入我们纯净的记忆。

      黄河上的晨雾，在这个秋冬交替的季节里，牵着每一个摄影人的魂。凌晨4点多，我和两个同伴一起在黄河边的小道上走走停停，看着两边的高土坡，想要寻找到一个好的制高点。昨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之后，天气预报今天晴天。被黄河上的晨雾牵着，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情，昨天傍晚赶到了贵德。

      几次停车寻找，都是我们这一伙里最年轻的刀客去爬上路边的高坡探路。天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头顶上的星星格外明亮地闪烁着，只能凭着头灯依稀辨别着前方的模样。当我们终于找到这个机位时，还不到5点钟，大家松了一口气，坐在车里检查了一下装备，背起摄影的行装摸着黑向高坡上一点一点爬上去。

      天慢慢放亮，黄河上的雾越来越浓，升成了云海，树上最后的秋叶还黄着，贵德黄河大桥的两个圆形拱顶时隐时现，东方渐渐泛红，远处的雪山显出蓝色的微光，眼前的景象幻化成了仙境般的模样，同行的远梦忍不住对着前方大声地“嗷嗷”喊叫。此情此景，不就是我们摄影人“梦里寻他千百度”的诗与远方吗。

      片片秋林中，晨雾缭绕，而且这雾是幻化的，随着天光渐晓，气温冷暖，雾也时浓时淡，飘忽不定，还会在黄河上的山腰间拉出长长的云带，眼前的树林、建筑也会随着云雾的升腾变幻，时隐时现。贵德黄河大桥的圆拱已经完全隐没在云雾中，远处几座楼阁般的建筑显现出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此情此景，如梦如幻，仙境般的图景不光呈现在图片里，而是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记忆之中，再也难以磨灭。太阳从山头上跳出来了，整个秋林沐浴在灿烂的秋光里，绘就了一幅大写意的山水长卷。

      深秋的傍晚，太阳就要落山了，最后的余晖洒在宗喀拉则建筑群上，角楼上的金桶被镀成浓重的古铜色，箭堆中一支箭杆直刺云天，享受着太阳最后的温暖拥抱。一个能见度极高的好天，站在拉脊山顶，目光穿过整个西宁城，数百公里外的祁连山冷龙岭清晰可见，一座座皑皑雪山紧紧相连的山头仿佛伸手可及。天地进入了最为静谧的时刻，昼与夜开始交合。一阵阵的风吹过，冷冽清新的空气把人的五脏六腑淘洗的清清澈澈。

      西边的太阳很快就要隐入大山的背后，留恋中，挥洒着最后的余晖，拖出长长的光芒；拉脊山上的经幡、箭堆被染成最为璀璨夺目的色彩，高高地矗立着；天上的彩霞像一面燃烧的旗帜，绚烂地绽放在空中；黄昏时刻的雪地里，桑烟轻轻随风飘拂；整个天地间交织出一幅幅优美的画卷，把时光沉淀在最辉煌的这一刻。拥有这样的时刻，是每一个摄影人梦寐以求的痴迷与执着。

      一个无月之夜，星空格外璀璨。瑟瑟寒风中，我们摸着黑在山坡上爬上爬下，费了很大劲，终于在格萨尔王的拴马桩下找到了这个机位。北极星在拴马桩的上空，这张照片拍了50分钟，才让星空在大地翘起的大拇指上方转动起来。斗转星移，时光在游走，留下的是我们对大自然的敬畏和膜拜。

      对面的雪山泛着微弱的寒光，雪山上繁星满天，我们的车横卧在山坡上。溯溯寒秋中，在外面站上一会儿，就噤不住浑身发抖，但内心却充满着仰望星空的无比喜悦。农历十月初二，拉脊山顶拴马桩，子时，晴空万里，我们在这里，在灿烂星光的照耀之下。

      向着南方的天空拍摄星空，即使是慢门长曝，也出不来同心圆的星轨，但这样的片子别有韵味，天空中，像是一道道流星飘然划过，留下深深的印痕。星空、星野、银河、流星、星轨……星空的拍摄是这样丰富多彩，确实会让人深深地痴迷。苦、冷、累，你所遭受的一切，在呈现出的结果面前，都会变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现如今，仰望满天繁星，已经成为很多地方最为奢侈的难得享受了，既然身处高原，就该坚定地走向旷野，时常去看看璀璨的星空。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拉脊山顶的宗喀拉则建筑群像是一座藏在深山里的古寺，幽静深邃，银河升起来，微弱的星光反射在地面的积雪上，眼前的建筑也亮了起来。满天繁星像极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霏霏洒洒飘舞在空中。星空之美，美的让人想要流泪。山坡上的积雪会一点点地把整个冬天厚厚地堆积起来，一直要等到明年开春之后，才会慢慢融化了。

      时光流出一条宽广的河，河水源源不绝地由天上来，洗净了大地上的一切过往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