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阳光

烟雨江南

故乡的冬，总在悄无声息中来临，最后几个柿子还挂在树稍，苦楝、香椿、梧桐尚末褪尽春日的盛装，稻谷刚收进仓里，油菜、小麦才扎好根，冬天就不知在哪个夜，跟着尖叫的风，来拾缀这一切了。

田间一垄垄的苗，低矮而柔弱，远远望去，只一片黄褐色，错落的田埂，没有了庄稼和野草的修饰，便尽情伸展着它曲折的柔姿。地平线清晰而深远，大地敞开胸膛，袒露着坚硬的土壤。

坡下的几株野菊，像乞丐头上的插花，骄傲地宣泄着它的鲜黄与清香，几株没割倒的玉米秆，与它一唱一和，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声响……

天总是阴沉沉的，堆着低垂的、灰黄的云。风一日比一日冷，在旷野呜呜地飞，仿佛握着尖锐的刀，专寻敢抗争的人，从颈脖裤脚处刺穿严实的防护，那裸露在外的肌肤，早被它划了一刀又一刀，疼痛难熬。

但只要有阳光，一切都不一样了。

簿雾的清晨，一轮橘黄的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给氤氲迷雾的大地，涂上一层斑斓的光。头天夜里，虽落下冷白的霜，盖着草垛菜蔬、田头旷野，但只要这丝丝缕缕的黄灿灿的光一来，并迅速驱散了雾障霜凝的朦胧，天地顿时清朗起来。一禾一苗，如久藏地下的精灵，忽就满血跃动着，在清冷的风中漫步招摇。

过了一段阴冷难熬的天，看见这明媚的阳光，家家户户争先恐后地洗搓衣服，翻晒被褥，红的绿的直晃人的眼。

太阳慢慢爬高，乡邻便走进牛棚，把各家的耕牛从圈里牵出来，拴在向阳的坡下，喂上一捆青黄的稻草，拿起扫帚毛刷，帮耕牛清理挠痒。顽童们爬上牛背，用手拍打着，想像骑在一匹骏马上飞奔，耕牛一声不响，似乎忘了昔日的劳苦和小主人的吆喝，只慢慢地咀嚼着稻草，甩动着尾巴。

午后，阳光暖暖地照着，乡邻聚在一起，倚在背风的墙下，眯着眼，打着盹，断断续续地盘点着今年的收成，预测明年的农事。主妇们也凑成一圈，说着闲话，拉着家常，手里的缝缝补补却不曾落下，老人把捻好的烟卷塞进烟管，袅袅的烟，浮荡在小院的半空。

冬日的阳光虽孱弱，但在它的抚慰下，喧嚣和忙碌了三个季节的村庄睡着了，镰刀、锄头和耕牛，与庄稼和农事有关的一切，都懒散地沉淀在岁月的深处，任时间缓缓流过冬季。如那些晚上，我蜷在蓬松的被窝里，闻着阳光的味道，做着新年恍惚而甜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