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屋风景/2019季

半屋&大鸟

2020，乍一看陌生的数字。

来京22年，昼夜交织的繁忙工作与笔耕墨游的逃离，其中滋味，非文字这般白纸黑字的简单情绪。

工作纠缠会让人迷惑，面对白纸也会有恐惧，一笔下去，就要一直下去。毕竟，纸不多，人生无悔，少有重来。

一杯酒，一池墨，素纸柔毫，寸心海天阔。

365天，记不住的细节，那个念头在马背上，前面是远山，远山之外，是更远的山。

有些人能感受雨，而其他人则只是被淋湿。

两日时光，千里奔袭，只为看杂草枯石，黄沙褐壁。一路无人，无人正好。自然的乐章不必被打断，该有的都在。唯独我们几个是偷偷的闯入者，小心地不发出声音，听它们的音乐。

白日高悬，时光静寂，远方一动不动。

惊起的鸟儿，散步的云，淘气的风，固执的石头，细碎的小花还有泛绿的灌木丛，都在暖褐色的基调中相处融洽。大地干裂，裂隙中有泉，鱼在畅饮，那是烈酒。

董源、范宽、云林，黄宾虹都出来了，还有米罗，梵高，怀斯，基弗以及巴比松画派的佚名画者；布鲁克纳、巴赫、贝多芬的交响乐夹杂着秦腔，昆曲，铺垫出诡异而和谐的气氛，诗人们错乱而安静，灵光似流星坠落草原，遍地都是金子。

无人打扰，寂静发生。

此刻，白日高悬，时光静寂，远方一动不动。

入春以来，心情烦躁得很。

埋头写字静心，却静不下。孩子小升初，择校，初中和高中过渡，高考还是以后出国…，事情一连串得考虑，没有参照；自己在字画上进步不明显，绕圈圈；师友抬爱，虽加入美协，而今年的展览作品却毫无头绪…

错过了早春的花开，第一场雨，躲在窗户里面，画案前。居然也开始犯懒，几日吃睡不写不画，不看书。宾虹老人言，画为寂寞之道，三味体会出了一味。

画画有时就是这样，找不到北。

入秋以来，画了一些小品。写生兼即兴，细数似乎有些还尚可一观。

画不在大小，不在繁简，不在有色无色，笔墨调和，心神安畅，意尽，就好。

恰逢中秋，集结一册。

遥想星汉灿然，皎洁一轮挂中天，桂香水寒，物殊心暖。当有小桥流水，灯火阑珊；天涯过客，奔波游子为探看，指月怀乡，纵东西南北，万里河山阻断，一月系牵。

又偶得一句“此情此景此中味，明月明心明眼人”，再记。

鲁迅在《朝花夕拾》散文集中，有一段描写老鼠的文字，每次读来，都觉可爱。

因一只小耗子的死，而无端生起“仇猫”的情结，进而转“恨”长妈妈，以及旧社会的一切皆不可原谅，这样的大爱，想必也是前无古人了。

老鼠娶妻，我也没见过。如同鲁迅提及的满怀期待的那个不眠夜，我也曾好奇。直到后来，那场轰轰烈烈的“除四害”运动，把我从好奇，变成了“恨”，在老鼠和家国之间，必须选一个。麻雀们提心吊胆，老鼠们不敢出门，锅碗瓢盆震响，水淹火攻齐上，那段水深火热的日子，不知道幸存下来的鼠辈们，有没有讲给它们的子孙听。

那时候灭鼠论功，以上交老鼠尾巴为证。某同学因田里挖老鼠洞，堵住的老鼠，抓来剪掉尾巴，不小心被老鼠咬伤，鲜血直流。此后，受到表扬，被封为“灭鼠大王”。“鼠王”逢人便高举手指，高光时刻伴随飘扬的旗帜，风光了整个冬季。

如今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掐指一算，想来不过二十几年，慨叹果真是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啊！

转花鸟市场，不二突然提出，要养一只仓鼠，这也多少遂了我小时候的意。挑选了雪白的一只，正在窝里和几个小耗子打架，争抢食物。小家伙双目黑溜溜的，放到掌心，缩成一个小毛线团，圆乎乎，软软的。顺便买来鼠粮，干木屑，饮水器。笼子分上下两层，上层小窝，下层铺好木屑，中间一个滑梯贯通，旁边一个转轮，档次挺高。

仓鼠生来好动，好吃，好藏食物。起初还比较老实的家伙，没几日便鼠性大发。食物木屑翻得到处都是，每到深夜，正安静的画画或读书时候，那边便轰隆隆的跑动起来，转轮飞转，小耗子起劲的跑着，不知疲倦。开始还怀疑是不是停不下来了，后来完全放弃了想法，正跑反跑，打转的跑，累了喝水，饿了啃东西，自在的不要不要的。

世界果然是大不同了，透过老鼠的际遇便可知。突然起兴，铺纸磨墨，画两只仓鼠为记，正深秋，遂题秋收冬藏几字。

最后一片叶子没落，秋天就还在。

固执如顽石。画了三个季度的水墨，在雪花到来前，决定以烈酒为色。

提取每一片叶子的颜色，调入整个夏天的阳光，雨水，在纸上慢慢化开。期望的，不期望的，都相安无事。不执着于墨，也不执着于色。原本该有的样子，应该具备的样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无关俗雅，无所谓俗雅。颜色自己会选择它喜欢的颜色，或浓或淡，或深或浅。专注于书写和笔尖的感觉，摩擦纸面的声音，水渗透进纤维……画画有时像卷入一场游戏，只有在结束时候，才能退开来看。

厚雪，已覆盖了北方。

此时当拿出烈酒，开水温壶，滚烫一杯下肚。看窗花开始融化，寒霜变成雨水，雪地里开出艳丽的花，五颜六色，在北风的吹拂下，如同烈焰一般，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