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文字:凝露</h3><h3>摄影:凝露</h3> <h3> 在闽南语里,“阮”是我的意思,“厝”是房子,“阮厝”就是我的屋子。闽南大厝就是用红砖盖的大房子,它前埕后厝,坐北朝南,红砖白石墙体,硬山式屋顶和双翘燕尾脊,就象一座座建在民间的皇宫。</h3> <h3> 我的故乡在福建闽南,所以“阮”是闽南人,“阮”是晋江人,就是有着一口纯正的“地瓜腔”,怎么也说不准“石狮有四十四只石狮子”;就是“十户人家九户侨”,100万人口却有300万海外侨亲的著名侨乡;就是喜欢唱“爱拼才会赢”的闽南歌,连续几年列入全国百强县市的晋江市。</h3> <h3> 看着熟悉的大厝,那久远而温馨的记忆大门,随着那逝去的时光缓缓打开。</h3> <h3> 我的童年就是在大厝度过的。大厝,童年,阿嫲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温馨,永远不会忘却。</h3><h3> </h3> <h3> 大厝一入门,左右各有两间房间叫下房,记得当时作为厨房。正面有天井,也叫“深井”,下雨时,我和姐姐在那里看着顺着屋檐流下的雨水,叠了小纸船放水上漂,甚至在奶奶不在时偷偷下去趟水。</h3> <h3> 天井两边各有一间房,叫“榉头”,当餐厅兼小客厅。再进去就是厅堂,厅堂正面有张长长的八仙桌,供着一尊菩萨,菩萨脸黑黑的,长着胡须,一只脚盘在另一只脚上,右手食指竖着。旁边还立有一用红布包着的寿木。小时候最怕的是夜晚走厅堂,那时只有煤油灯,手拿煤油灯不敢走快,怕灯灭了,也不敢抬头,怕看菩萨。厅堂左右两边各两大房,各住两户亲堂。厅堂后面有类似小客厅叫后轩,后轩左右各一间后房,奶奶住后房。厅堂前屋檐上有一窝燕子,我和姐姐会在那里看着小燕子衔泥筑巢,唱着儿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h3> <h3> 晋江人管爷爷叫“阿公”,管奶奶叫“阿嫲”。阿公早年去菲律宾经商,是“番客”,阿嫲也就是个“番客婶”。阿嫲是个大家闺秀,娘家的哥哥们都在菲律宾经商。记得阿嫲总是穿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一丝不乱,虽然缠着一双小脚,走路却十分稳健。我不知道是阿公去了菲律宾才回来娶了阿嫲,或者是阿公结婚了才去的菲律宾。听老一辈人说,阿公阿嫲很恩爱,以至于很多去南洋的人都娶“番婆”,而阿公经商后在菲律宾还是一个人。阿公经常寄侨汇给阿嫲,村里人称呼阿嫲“好业”。太平洋战争爆发,阿公与阿嫲失去联系,侨汇也中断了。阿嫲带着爸爸和叔叔,艰难过日,爸爸和叔叔要去放牛,阿嫲操持家务。战争结束后,阿公能回家探亲,经济上宽裕了许多。在阿嫲的抚育下,爸爸和叔叔是最早走出村子的读书人,并陆续在城里参加工作。</h3> <h3>如今仅存的阿公、阿嫲、爸爸、叔叔合影</h3> <h3> 在我两岁时,阿公在菲律宾因病过世,阿嫲那时才五十岁不到。记忆中,我很少看到阿嫲流泪。我和姐姐只有寒暑假才能从城里回到晋江大厝见阿嫲,一进村口,我和姐姐一路小跑,一路叫着阿嫲,而阿嫲早早就站在大门口等着我们,我们就象小鸟似的直扑阿嫲的怀抱。阿嫲将对阿公的思念化为对我们的疼爱,以至每次开学,我和姐姐都要哭着离开,而阿嫲则躲在房里不肯出来送我们。</h3> <h3> 童年时代大厝里没有电灯,只有在夏天,在有月亮的夜晚,阿嫲带着我和姐姐,拿着蒲扇,坐在竹椅,在大埕纳凉。阿嫲会教我们唱闽南童谣:“天乌乌,卜落雨,海龙王,卜娶某,龟吹萧,鳖打鼓,水鸡扛轿目吐吐,田婴举旗喊辛苦,乌鳗带路坐破肚,虾仔乱跳找无路,鲤鱼提盘乱碾肚,火萤担灯来照路,照着一个水查某”。阿嫲说,不能用手指指月亮,否则晚上睡觉了月亮会来割耳朵。有一次我偷偷用手指了指月亮,第二天醒来,耳朵后面果真裂了一道口子,生疼生疼,从此我再也不敢用手指月亮了。</h3><h3> 也许是对阿公的思念,也许是长年精神上的压抑,阿嫲才五十六岁就病逝了。阿嫲是她们那一代“番客婶”的写照,她们送别夫君,吃尽两地相思之苦,她们吃苦耐劳,赡养老人,抚养孩子,撑起一个家,在她们身上集中了闽南妇女的优良品德。阿嫲走后的好多年,我总会在梦见阿嫲,总是哭醒。阿嫲走了,大厝也很少回去了,直至参加工作,结婚……,故乡慢慢地在记忆中淡化。</h3> <h3> 一年前,高铁建新站,选址选在村子。大厝将被拆,我赶在拆前回去,站在已经很久沒人居住、似乎很熟悉却又陌生的大厝前,百感交集,眼泪不禁留了下来。大厝拆了,故乡还在吗?儿时美好的记忆只能是放在心里慢慢地回味,慢慢地陪我到老。</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