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天地之间芸芸众生,从虚无处姗姗地走来,又向虚无处缓缓地奔去。一来一去间,便是人生百年。“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人生如寄,不过百年而已。</h3> <h3> </h3><h3> 在这条不过一瞬的生命河流里,到底沉淀了多少生动的故事呢?每一个故事背后又埋藏了怎样的生命功课呢?</h3><h3><br></h3> <h3> </h3><h3> “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南唐后主李煜坐在雕梁画栋的宫殿里,用手摩挲着金漆的龙椅,氤氲的香气让人有些沉醉,阅尽人世繁华,享尽浮生欢乐,人生夫复何求!这一场繁华盛宴却不过是他生命功课的序曲。宋太祖那一句响彻今古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才是他一生逃不过的劫难。</h3><h3>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只见他仓皇地别宗庙,悲痛地听离歌,惊惧地赴汴京,无力地成囚徒……每行一步都鲜血淋漓,可这每一步都是他的修行。在大宋皇帝专门建造的小楼里被软禁着,他静听帘外的雨声潺潺,他仰望天上的秋月皎洁,他梦回昔日的花月春风。在异国他乡的每一个深夜里,他敏感于林花谢了春红的时光匆匆,他深陷于梧桐深院锁清秋的入骨寂寞,他撕扯于不堪回首月明中的亡国深痛,他,再也找不到一条通往南唐故国的路。无路之路,就是李煜的生命功课,他用自己的才情把这一切揉成了光耀千古的词篇,像一江春水,滚滚东流。</h3><h3> 有人曾为李煜叹息: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可人们也许不知,如果不曾做过君王,尤其是做个亡国的君王,李煜的才情将何处安放?有时候,劫难是一种深刻的成全。</h3><h3><br></h3> <h3> </h3><h3> 晏几道是幸运的,生在金鸣鼎食之家,父亲晏殊人称太平宰相,一生官运亨通。“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他眼见着父亲起高楼宴宾客,他耳听着父亲唤歌女唱新曲,他浸润在晏府熙来攘往的文艺沙龙里,长成了一个去跃青骢马的金鞭美少年。</h3><h3> 金鞭美少年刚刚十八岁,父亲去世,家道中落,十八年的富贵快乐竟是一场短暂的春梦。从此以后,他要用尽一生去修行这一场富贵的春梦。他仕途偃蹇,却不向父亲的老部下开口求门路;他生活拮据,却依然不改出手大方的旧习;苏轼闻其才气声名来访,他不屑一顾,朝堂之上的高官我都没空见,您?请回吧。小晏用十二分倔强十二分高傲呵护着这场十八年的春梦,因为太用力,失却了几分自然。无处安放的灵魂总要努力找到一个出口,“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变故和苦难把他的才情燃成了滚烫的文字,一字一句里写满了永失我爱的失落和痛苦。</h3><h3> 用尽一生也逃不出一场繁华的春梦,这是晏几道的功课,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不曾真的走出来。</h3><h3><br></h3> <p> </p><p> 两宋文学的巅峰人物,非苏轼莫属。他从四川眉州走来,一路风尘仆仆来到汴京。坐在科举考试的场屋里,他一落笔就震惊文坛;走在天子脚下的汴京城里,他一出口就名动京师。主考官欧阳修对他的才情啧啧叹服,宋仁宗为他的出现喜出望外,各家各户把他的文章奉为科举范文让子弟们修习不已。他先到陕西进行基层锻炼积累政治经验,紧接着就被召回京师一片前途似锦,开挂的人生可真叫气势如虹。如果苏轼的人生剧本就这样继续下去,步步高升,直达政治核心圈,协理朝政日理万机,苏轼这个名字会不会变得了无生趣?宋代文坛会不会变得黯然失色?生命没有如果,苏轼的人生刚刚拉开帷幕,拉开这帷幕的便是王安石的一双大手。</p><p> 王安石变法,宋神宗鼎力支持。苏轼不满于富国穷民的改革措施,再加上他又是个不吐不快的直男,于是北宋第一桩赫赫有名的乌台诗案就铺天盖地地开始了。苏轼的才华成了靶子,政敌在他的一百多篇诗文里找到了充足的证据,攻击他欺君罔上谤讪朝政。罪名已成,锒铛入狱。一百多天的牢狱生活,是令他胆战心惊的噩梦,苏轼将如何从这场噩梦中醒来?他从御史台监狱的暗影里走出来,离开京都繁华,远赴黄州贬所,人生功课不过刚刚开始。</p><p>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曾经的光耀文坛,曾经的名动京师,曾经的仕途光明,都成了苏轼的枷锁。带着这沉重的精神枷锁来到僻陋的黄州,他深陷“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的惊魂未定,他感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的世态炎凉。他在赤壁矶呼啸而过的风里怀古伤今,他在东坡荦却不平的土里垦荒种田;他在沙湖泥泞的路上一蓑烟雨任平生,他在长江寂静的夜里自歌自舞自徘徊。从元丰三年到元丰七年,苏轼被贬黄州有五年之久,五年的贬谪,五年的炼狱,五年的修行。</p><p> 上苍在苏轼面前毫无保留地打开了一个月光宝盒,又毫不留情地把宝盒关紧收回,然后把他抛到一个名为黄州的穷乡僻壤,让他面对过往,疗愈功成名就带来的累累伤痕。伤口终于愈合了,苏轼脱胎换骨成了苏东坡,东坡眼里也无风雨也无晴,东坡心中人生有味是清欢。余生,无论是再回汴京居高位,抑或被贬到蛮荒的岭南甚至是鬼门关儋州,世上再没有苦难能伤到这个东坡居士了。一个心里再无挂碍的人,自己就成了山间之明月,江上之清风。</p><p><br></p> <h3> </h3><h3> 一代才女李清照,自幼家庭幸福,后来婚姻美满:“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少女时她沉醉于湖光山色竟忘了归路;“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少妇时她头插一支带露的春花让心上人细细端详;“赌书消得泼茶香”,闲居青州归来堂时她与赵明诚沉醉于金石书画中不知今夕何夕;就连“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相思之苦也成了她幸福人生的旁证——若无深爱之人可怎生这入骨相思?</h3><h3> 盛衰荣休乃万物规律,成住坏空是世间法则,“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父母去世,丈夫病死,国家覆亡,用尽半生心血攒下的金石古玩也随着战火流亡丧失殆尽,更遑论她改嫁又离婚的难言之隐了。“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坚牢”,当繁华落尽,当幸福难觅,李清照该如何走过?这位流寓江南的北方女子,听窗外雨打芭蕉,笔落纸上“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看满园黄花堆积,信笔而出“梧桐更兼细雨,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闻听双溪春好,她“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适逢元宵灯会,她选择“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这些词句承载起了一个女子最深重难言的痛楚,在她心灵的荒漠上浇灌出一片绿洲,是心灵的慰藉,也是直面惨淡的勇气。</h3><h3><br></h3> <h3> 谁的人生不是始于一个美好的期待呢?又有谁的人生能够万事顺遂呢?山东壮汉辛弃疾,为了一个北伐恢复的梦兴冲冲地一路南奔,只留给故乡济南一个远远的背影。到头来北伐无望,昔日英雄只能“梦里挑灯看剑”,在灯火阑珊处顾影自怜。齐鲁游子梦断江南,他的中国梦连同他的后世子孙永远地栖息在了江西信州。故乡难回,只得把他乡作了故乡。</h3><h3> 天与之,天夺之,天何言哉!我得之,我失之,我何言哉!得失之间,存人间至理;百年人生,一场修行而已。</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