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木屋

靑雲拜石

　　眼前这三间早已倾斜的木屋，在凄凉的寒风中颤栗。两根腐烂的柱子上爬满了枯萎的牵牛花藤。檐坎石边，木门脚下，墙壁上，屋子内，楼檐口，到处长满了焦黄的野草。稀稀松松的几匹老瓦，撒在屋顶，摇摇欲坠。瓦面上晒满了白生生的鸟粪。那扇半开的木门，在刺骨的寒风中“咕咕”着响。这声音，像低沉的哭泣，像微弱的呻吟，更像嘶哑着嗓门，呼唤着主人归来。

　　三年前，这三间屋子，还住着年十多的兄妹俩。哥哥叫长生，妹妹叫迎春。长生十三岁那年，他们的爹妈先后在一个月内都相继去世了，两个姐姐在爹妈离世之前早已结婚远嫁了。长生无法继续上学，十三岁就辍学在家，起早贪黑、不辞辛劳地在田里地里干活，供养着年仅九岁的妹妹念书。

三年前，这块荒芜的废墟上，还是一套住着二十多口人家的四合大院，这三间屋子还是四合大院的冰山一角。

三年前，其它屋子的主人把自己的屋子都撤了，搬到了新的地方，建起了新的家园，过起了新的生活。

三年前，这三间残存的屋子的主人也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三年来，凡是在这块土地上生活过的人们，心中都有着一种摸不去的伤痕，掉不尽的泪水，都后悔极了。悔不该让这对孤苦伶仃的兄妹出走。悔不该把这套好好端端、和和气气的院子撤散。

出走那年，长生才十六岁，迎春才十二岁。迎春被她姐姐带走了。长生走得更远，好好的四川留不住他，他偏要到很远的保定去打工，准备挣些钱回来也像乡亲们一样改换一下这三间古老的木屋。

谁能料到，他刚到保定不久，又到了更远更远的地方。

　　就在出走的那年寒冬腊月，长生回来了。而长生回来之后，迎春却被她姐姐领走了。长生回来时，大概离过年只有三四天。他不是自己要回来，而是乡亲们把他领了回来。乡亲们跑到很远很远的保定，抱回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洋东西。保定人告诉他们，那东西叫骨灰盒。乡亲们总不相信，长生身材那么高，怎可能躺在这么小的盒子里呢？

骨灰盒开了，乡亲们都争着要最后看上长生一眼。大家掉着眼泪相互嘀咕着，那里面躺着的不是长生，而是半盒黑乎乎焦碳。长生是个很有礼貌，潇洒可爱，逗人喜欢，又有志气的英俊小子，怎可能是这化为灰烬的黑乎乎的东西？因此人们心里都惦记着保定人搞错了，长生没死，都盼望着他快点回来过年。

迎春一直把骨灰盒紧紧抱在怀里，不肯让乡亲们拿去埋掉。她像一只在寒风中瑟瑟颤抖的小羔羊，用哭哑了的嗓子，不住的在寒风中呼唤着：哥哥！哥哥！哥哥！……

　　已经整整三年了，我总改变不了那个老毛病，每次回家又想找长生下两盘象棋，哪怕是狗卵棋也行。我与长生从小出生在这个院子，一起成长在这个院子。我们从小就喜欢下棋，最先学会的就是狗卵棋。我们每次为悔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我每次放假归来，长生总要跑来叫声：茂哥，你回来啦，我们摆上几局？

这三年来，我已记不清来过这里多少次了。每次都想找到长生，见到长生，然而一次也没能见着。我在这凄惨的寒风中从内心深处深深地呼喊着：长生，我亲密的小伙伴，难道你真就这样永远地走了么？

一九八八年腊月写于长生离世三周年

　　此文系美篇作者本人写于三十年前，故事真实凄惋，长生因车祸而死，目前这三间木屋早已不复存在。迎春被她姐姐接走之后，由于我在外地工作，一直再没见过她了。此事告戒我们:“在荣利面前，要顺其自然。面对金钱，更要选择安全。”本文图片用了基本相似的木屋照片进行替代。

斯人已去，我们仍将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