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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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h3> <h3>娘对我说“你是羊奶、饼干把你喂大的”。别说,羊和我及我家还是有很深的因缘。我出生在“大跃进”年代,母亲随社员去“捞铁”,家里的锅灶必须砸掉,去吃生产队里的大锅饭,母亲为了养活我,就买了一只奶山羊,父亲从县城买些饼干什么的,然后羊奶泡饼干,就成了我幼儿时的营养美餐。</h3> <h3>1961年开始连续三年自然灾害,粮食减产,家里缺粮。娘养的奶羊下了几只羊羔,一只能卖上几千元,按说发“羊财”了!可是,一只羊羔卖的钱只能买回几斗小麦。十几年后,娘提起这事,我对娘说“你为啥不把钱存到现在来花”,娘笑了,“哪时的钱不值钱,不量粮食你们就得饿肚子”。</h3> <h3>羊奶,微膻、性温。娘胃寒,羊奶就成了她养胃护胃地“灵丹妙药”,从我记事起,家里一直养着羊,她勇敢活泼、性格温顺,洁白干净,成了我童年时代的好伙伴,特别是小羊羔脖子上长着两个“小铃铛”,叫声响玲珑,显得十分可爱可亲,时间长了就像家里一个成员,难分难舍,最多时达到5只,为了防止与人争奶,有时就把小羊羔“关禁闭”。我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拉着羊去沟边塄坎吃草,看着她吃饱了,腆着肚子回家挤奶,有一次,奶快挤满了,羊不知为啥腿一蹬,将碗踢翻在地,奶渍溅我一身,可能是想着,我吃的是草,你们还要天天挤我的奶,不高兴了。</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h3> <h3>上世纪60年代,关中西部地广人稀,冬天特别寒冷,寒潮袭来,吹得人上下哆嗦,姑娘们抄着绣筒、围着方巾,脸蛋难免被吹成“红二团”;一场雪后,到处都是冰天雪地,俗话说“下雪不冷消雪冷”,雪融化时,房檐上挂着长长地冰吊吊,用杆子敲下来就是尚好的“冰棍”,脚手常常被冻伤结痂。</h3> <h3>过了“冬至”,进入数九寒天。“头九暖,二九冻破脸,三九四九闭门束手,五九半,冰自散……”,娘给我说的西府民谣至今还记得。“冬至”过了,就盼着过年。喝了“腊八粥”,过年的味道愈来愈浓。腊月二十三“祭灶”,娘把一年最好的小麦磨成白面,烙成“灶干粮”,上面粘上芝麻,献给“灶爷”,祈祷来年五谷丰登,岁岁有粮。“祭灶”日要大扫除,屋子里里外外清扫一遍,扫除一年的“霉气”,再用白土泥浆把墙壁、灶台全部抹上一遍,看上去干净如新。接着,把家里条窗、亮窗用白纸一糊,再画上窗花,屋子也亮堂了许多。</h3> <h3>每年二三月,娘打发大哥到县城猪娃集,捉一只黑猪娃回来,喂到年根200来斤就杀掉,作为一年来对家人辛劳的犒劳,有了这头猪,这个年也就好过了。</h3> <h3>年根,乡亲们见面打招呼:“年货办好么?”,赶年集是每家每户必须的,娘让二哥从县城买回纸包点心作为礼当、空心挂面准备回节、黑糖、大前门烟、西凤酒、白菜、粉条等等,当然我最关心鞭炮、泥“耍虎”买了没有?拿着二哥买回的“耍虎”一摇,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心里开心极了。</h3> <h3>年前煮肉、蒸馍是两项浩大的工程,全家总动员,特别是蒸馍,娘一个人发面、揉面、全馍、泛馍,我在一旁拉风箱。蒸好的馍点上梅花印,装进一个大蒲篮,通风、透气,保证春节期间待亲戚、回礼。</h3> <h3>大年三十下午,村子一片寂静,贴对联、换门神一点不能耽误。父亲从县城年集上买回木板年画“秦琼、敬德”门神,吉祥如意的剪纸门旗,他自拟书写对联,把头门、大厅门、房门装点得喜气洋洋;接着给“土天堂”的土地爷点上三炷香;再带着我们弟兄几个拿着香蜡、纸钱、茶水去坟里给我爷我婆上坟。</h3> <h3>除夕之夜,如遇上大雪,我就异常兴奋,过年的感觉也就有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仰起头,雪花打在脸上,化在脸颊,犹如陈年的面容接受洗礼。点上煤油灯,大人小孩围在炕头一起守岁,娘把缝好的粗布棉袄、棉裤拿出来,备好每人两毛钱的压岁钱,我常常兴奋得难以入眠。</h3> <h3>初一早上,天还未亮,万籁俱寂的村子就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打破,大人们早早起来扫雪,我穿上娘做的新棉袄、新棉裤、棉窝窝、戴上大暖帽,把一盒“申都”牌鞭炮拆散,点着一根香,把炮“栽”在雪地里,点燃捻子立即跑开,捂着耳朵等待它的炸响,一个一个地放,怕一次放完就失去乐趣,任凭娘反复呼叫:“吃饭喽!吃饭喽!”,全然当作没听见。脸蛋冻红了、手被冻僵了,依然乐此不疲。</h3> <h3>大年初一,早饭一个“凉盘子”,喝上两盅子“西凤酒”,再吃上几碗臊子面,那个美劲真叫过年!可是,第一碗必须献给“神灵”,泼给“先人”,期待来年神灵保佑,先人降福。娘做的臊子面不用豆腐用凉粉,吃着光溜!只吃面、不喝汤,一个人能吃上几十碗,吃得来劲了“吸溜,吸溜”像吹哨子一样,所以有人叫“哨子面”。谁家饭吃得早,谁家日子过得好,当然娘肯定不甘落后。初一不走亲戚,孩子们在村子中心抢着荡秋千,邻居们走家串户,见面互道“年过得好!中午要吃大餐了,中间一个大烩菜,四角四个萝卜块,上面盖着几片大肥肉,粉条拌豆芽、菠菜拌红萝卜、调凉粉、蒸碗肉、丸子汤、酿(rang)米、甜汤,讲个八碗、十碗,热凉菜一起上,主食白蒸馍,一家人聚在一起,图个热和、图个团圆</h3> <h3>西府是周文化发祥地,讲究“礼尚往来”。初二到初四小孩子走她舅家,叫纳礼;初五以后舅舅给外甥送灯笼,叫回节。爹和娘带着我,初二早早来到舅家,进门先是喝汤(吃臊子面),然后天南地北、东家长西家短,聊到中午才吃大餐。舅家在民国是大家族,前厅房后楼房,解放前夕,几个碎外爷抽大烟把家产给踢踏了,所以土改被定为中农,大门口的一对石狮子依然蹲守在那里,院子错落有致的石台阶,鳞次栉比的房屋格局依然能看出曾经的辉煌。两个舅舅对于他的二姐登门拜年,自然格外亲热。</h3> <h3>正月里,总是希望年过得慢点,心想为啥不一个月过一次,等待一年太长!初五早上放炮迎财神,俗称“破五”,不走亲戚,也是“纳礼”与“回节”分界线,娘的苞谷糁子就出现在面前,那时的粮食紧张,只有把白面细粮留给待亲戚时,很快正月十五就要到来,娘把正月炸了大油的“脂泡烙”配上白萝卜丝,蒸成菜包子;把红豆放上糖精蒸成小老鼠包子,前面捏上两个小耳朵、再用花椒籽点两个黑眼睛,后面捏个小尾巴,既可爱,又好吃。</h3> <h3>正月十五晚上,家家门口挂着灯笼,星星点点,一派节日景象。门口也堆积起了高高的玉米杆堆、上面盖上柏树叶,准备举行盛大的篝火晚会。乡邻们早早来到现场,小孩子更是迫不及待,当篝火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闻到松叶的清香味道,大人小孩的脸颊在火光的映衬下,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其中就有人带头跨越大火,我同小伙伴们鼓足勇气,一个接一个“飞”过火堆,据说可以消灾灭病。</h3> <h3>小时候有个顺口溜:“正月十四试灯哩,正月十五挑灯哩,正月十六踏灯哩”。意味着正月十六年就要过完了,所以非常珍惜,莲花灯、火蛋灯、八棱灯、带木车车的兔子灯,小伙伴们挑着灯笼,东家出、西家进,说是到处照一照,可以照亮前程,实际上是看谁的灯笼好看、亮堂,显摆哩。</h3> <h3>到了二三月,是一年当中最难熬的日子,天长了,大哥们渐渐成人,小伙子饭量又大,吃不饱肚子成了家里最大的难题。娘把仅有的一点小麦用湿抹布来回串一串,让大哥们推着石磨子磨成平常吃的普通粉,中间夹些玉米面做成“裹花面”、纯玉米面蒸成“粑粑”馍、包谷糁熬成稀糁子。遇到甘谷上门讨饭的,娘一定要给点,家里实在不够吃,再用父亲省下的粮票买点。</h3> <h3>提到推磨,得有耐心,推上一天还是在原地打转转。磨盘上有个磨斗,小麦装进磨斗随着磨盘的转动自然下漏,磨碎的麦粉倒入面柜中的圆形箩儿,箩纹细了面粉就细。我就喜欢箩面,前后反复筛动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未筛下去的麦粉夹杂麸子反复磨,磨得越扎实,面就越黑。后来改为毛驴推磨,蒙上眼睛据说不晕。</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h3> <h3>娘的脚是封建礼教下的半成品,随着新中国的建立,她的脚也被彻底解放。娘说:“旧社会,女娃娃不缠脚,长大了不好出门”。民国时期,她在娘家十几岁就学会了纺线、织布、裁衣、画窗花、绣枕头,这些都是出门前的“必修课”。</h3> <h3>小时候,深夜睡得正酣,常常被娘“嗡嗡”的纺线声惊醒,睁眼一看,一个香头随着“锭子”的转动忽明忽暗,这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她对生活的全部希望。用娘的话:“活人心劲大,活做到天亮都不瞌睡”。线纺好,就要摆开阵势“经布”,小线轮不停地转,将各色经线排好,再上织布机,娘坐在织布机上,右脚底下一蹬,两手左右逢源,“梭子”带着纬线,在经线的夹缝中来回穿梭,发出“咔擦、咔擦”的响声,方格花布就这样织出来了。小时候,我们兄弟穿的粗布棉衣、夹袄袄、单衣、都是娘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甚至脚上穿的鞋,都是她纳鞋底、做鞋帮,再找“尚鞋”的。</h3> <h3>做醋,可是娘的拿手戏。她把尚好的高粱煮熟,加上麸子压成的“曲子”发酵,掌握好时间温度捂着,把握不好就会“臭缸”,再装进醋缸加上水,醋就像小孩子尿尿一样,头茬、二茬、三茬源源不断,喝上娘做的醋,堪比今天的“可乐”。</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h3> <h3>四岁那年,父亲把我和母亲带到县城,经过塌梓桥,县城门楼城郭呈现在眼前,走近城门,清澈的引凤池水从脚下缓缓流入东湖,城门洞里车水马龙,东街明清建筑的街坊古朴典雅,街上熙熙攘攘。我闲着无聊,闹着让父亲买了一个铁铲铲,在机关院子到处打窑洞;肚子饿了,就把机关食堂电铃拉响;年轻人结婚,就是一盘水果糖,我晚上跟着父亲蹭糖吃。这一年,父亲响应政府号召,带头把户口迁回老家,从此,我就成了不吃“商品粮”的小农民。</h3> <h3>搬家那天,路途发生了一件令人难忘的小插曲。大哥拉着架子车驼着行李,我同母亲、大姐和门子翠娥姐一路跟随,走到快到老家的一个果园村,我想已快到家了,就擅自抄小路离开家人。那是一个秋收季节,玉米很高,风吹叶子发出哗啦啦萧飒可怕的声音,令人胆战心惊。母亲走着走着发现儿子不见了,就慌了神,四处寻找,同时发动附近社员地毯式搜索,结果一无所获,以为儿子被狼叼走了。而我走着走着觉得很害怕,就放声啼哭摸着跑回了家,母亲见我回来了,一脸茫然,一句话没说,也没有打我。</h3> <h3>那个年代最大的娱乐就是能看上一场电影,走近放映场,老远就能听到发电机的轰鸣声。《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台词都能倒背如流,打听到哪里放电影,不管有多远,刮风还是下雨,黑灯瞎火,场场不拉。一听到收音机秦腔样板戏,小小年纪就像打了鸡血,高兴了也能吼上两句。孩子们眼馋、嘴馋,把蒸馍掰开,抹上辣子撒上盐;门上来个货郎,围上去用头发丝换个豆豆糖;来个卖西瓜的,想法弄点家里的低渣小麦,换个西瓜;急了,带上小伙伴,藏在玉米地里,学着电影里战士的爬行动作“偷”个西瓜,偷来的西瓜半生不熟,有时被“瓜客”抓住,乔装大哥“捞”人。</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h3> <h3>1965年9月,娘为我缝制了粗布书包,高高兴兴送我进了学堂。学校在村中心的堡子,周围是十几米深的壕沟,校内古树参天,大殿、小殿层台叠榭,古色古香。教室的课桌都是泥栋子,老师来自五湖四海。到了冬天,小孩子手冷,就把锯末装进“瓦火罐”带进教室,教室里乌烟瘴气,老师呛得没法上课,就把“火罐”一律收缴放在窗台外。</h3> <h3>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小时候的生活情景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只能留在记忆当中,让我回味,让我难以忘怀!</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