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2019

一缕阳光

前些年,我的手机设置着自动关机,一到夜深便关掉,免得被不速之音打扰。这几年,随着父母年事已高,日渐衰老,便不敢关机,深怕有紧急情况联系不上,耽误了事。<br>今年父母在衡水妹妹处住着,妹妹新添个小孩,他们也帮衬着带带外孙女。虽然二老有了几岁年纪,但身体还算可以,除了父亲数年前得过脑血栓,行动不便,需要长期吃药外,基本没什么大毛病,再者在妹家相对条件比较好些,生活环境安逸,这我还是放心的。<br>八月中旬的一天晚上,也就8点多钟吧,时间不算太晚,我正在看书,电话响了,一看是妹妹打来的,我心里就有了预感,因为平常我们都是微信联系的多。妹在电话中说,傍晚时母亲摔倒了,大腿骨折,现在在医院呢。我的头响了一下,前一阵子刚去看了他们,还一再叮嘱做事行动要小心,别出问题,一出问题全家就乱套了,这不还是出事了。<br>第二天一早,我给单位请了假,便开车奔衡水。母亲已经住进了衡水市医院骨伤科,望见医院的白色大楼,心中便如翻腾的调料锅,五味杂陈。上一次去医院护理还是2011年,那年正月父亲得脑血栓住院二十余天,没想到时隔8年又因母亲的病再次来到医院。<br>母亲是在家里的卫生间滑倒的,刚洗了澡,地面湿滑,一个不小心就跌了跟头,按正常来说也不算什么,但这次跌的严重了,人上了几岁年纪骨质疏松,就容易出问题。<br>母亲躺在病床上,微闭着眼,身子仰卧在被子下面,胳膊上打着吊针,一条牵引绳拽着受伤的右腿。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母亲第一次住院,母亲的身体一向还好,连感冒一类的小病都很少得,虽然睡眠不太好,常吃安神一类的药,但也无妨大碍。屈指算算,母亲已经69虚,近70岁的人,年龄不算小了,怎么我们就一直没感觉到呢。总觉得她精精神神的,做事麻利,说话响亮,仿佛一直都会这样活力四射的持续下去。<br>母亲听见我和妹说话,睁开了眼,说你来啦,看我这弄的又……,苍白的脸上竟然呈现出愧疚的颜色。母亲就是这样,总感觉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给儿女添了麻烦。我安慰母亲,好好养病,别的什么也不要想。接下来的几天,我在病房里支个简易床,陪着母亲,日夜照顾护理。<br>母亲躺在病床上,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安安静静的,只有翻动身体时才发出压抑的呻吟。窗外八月热烈的阳光扑进来,映的室内光线充足,冷气开放着,嗡嗡的响,环境尚可,温度适宜。<br>这几天,我做了许多一辈子的第一次,第一次给母亲喂饭,第一次给母亲洗脚、剪指甲,第一次按摩……。我知道,这样的事,在我小时候母亲给我做过无数次。母亲都到了古稀之年,我才第一次做,想想都觉得惭愧。母亲住了医院,这是在给我一个尽孝心的机会。我常常想,父母把我们从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养育成一个大小伙儿或一个漂亮的姑娘,得付出多少心血,费尽多少心力,而自己给予父母的又有过几分之几呢?他们老了,就需要我们照顾短短的一段时间,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推三阻四呢?<br>母亲睡着的时候,我常静静凝望母亲,她两鬓已苍苍白发,瘦削的面颊沟壑纵横,呈现出老人的态势,尤如一颗皱缩的核桃。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或者注意到了,但不愿意去想母亲有一天也终会老去。曾记得一个影像,那时母亲不到四十岁,坐在老家北屋门前的台阶上,喊我妹,“妮儿,过来,把这几根白头发给我拔了。”时光如白驹过隙,曾经的青丝如瀑,转眼已白雪飞霜,现在就是想拔也拔不清了,唯余下对时间的一声叹息。<br>母亲兄妹五人,上面两哥两姐,数她最小,相比起来也数她命苦。姥娘家在城里,境况殷实,可惜两个闺女婚姻不顺,家庭矛盾不断,姥娘心力交瘁,赌气说三闺女找个穷点的,省的让我操心。那时,母亲正值桃李年华,在县剧团工作,嗓音清亮、歌喉婉转,样板戏唱的有板有眼,也算是台柱一枚。许是姻缘巧合,遇到父亲,姥娘看着人老实安顺,遂做了主,于是母亲到了我家。这个家是真穷,三间土坯屋,弟妹又多,不但天天下地劳动,还要操持家务,登台演出受人追捧心高气傲的母亲在那个农村的土坯屋里一住就是二十多年,这对于县城长大老生娇养的她来说不啻于一个挑战。这么多年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和老实寡言的父亲也磕磕绊绊,但她尽力维持,给予了我们一个平静温暖的家。时光回溯,曾经的日子是那么令人怀念,蔚蓝的天空下,大地舒展,鸟儿啁啾,一家五口在田间和煦的微风中愉快的劳作,那份弥漫着平静温馨安宁祥和直抵心灵的触动永远都难以忘怀。可惜光阴蹉跎,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从前。<br><br> 医院通知说该给母亲做手术了,她躺在推车上,一床洁白的被单覆盖了她瘦小的身体。推车穿过长长的走廊,如同在岁月的河流里行进,望着徐徐关闭的手术室的门,心中竟莫名的酸涩,一袭苍茫覆满了心头。坐在等待室的椅子上,思绪却从窗口飞出去,忆起了往昔的点点滴滴。<br>那年我大约七八岁吧,正在村小学读书,有一次发烧的厉害,放学后软绵绵的回到家里,头发晕浑身火炭般的烫,母亲顾不得做晚饭,背着我去村里卫生室,在印象中那天的路途特别的遥远,我伏在母亲的背上,温暖而依赖,心里感觉特别的安稳踏实。看病打针回来,路过村供销社,母亲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糖,母亲就给我买了一大把的糖块,那甜甜的滋味,一直甜到了心里,到现在想起来,都是满满的甜蜜。那时的母亲,就是我赖以遮风避雨的港湾。<br>还有一次我读初中,乡中学离家四里路,逢放学天降中雨,不能回。在绝望时,是母亲跋涉泥泞,打着雨伞来接我回家。在同学们惊羡的目光中,我和母亲相依着走出校门,殊不知母亲身上的衣服已经淋湿了大半。母亲全然不顾及路途上的辛苦,不理会风雨的肆虐,她一心只想到的就是她的儿子,儿子还没有回家,她要接他回家。那时的母亲,就是我心中可以依赖的巍巍大山。<br>手术后的母亲状态好了很多,之前病痛的阴霾已经基本消散,但还需静养。病房里的其他病人虽然情况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是部位骨折。身体的痛处加上压抑的环境,使病号及家属大多数的时间都沉默不语,病房里的空气凝滞、涩重,仿佛能攥出水来。母亲本来就是一个外向的性格,快人快语,只是这几日被病痛折磨的无暇顾及。她天性的善良、热情、开朗很快就点燃了病室压抑、沉闷的气氛,和病友们相互鼓励、聊天,谈些轻松的话题,坚定信心,增加战胜病魔的勇气。<br>一直以来,母亲的人生哲学就是与人为善、吃亏是福。走在马路上,看到有石块儿影响交通,一定要停下来,捡走扔到路旁。上街,遇到行乞的,或多或少一定会给。我曾劝过母亲,说那些人好多都是骗子,专门利用人们的同情心骗钱。母亲说这我也知道,但只要有人真的需要帮助那也就值了。一次她从老家骑车回城,看到有个妇女在马路上晕倒,路过的行人出于顾虑只是观望,没有一个人出手相救。母亲急忙打120电话,又在旁守候着,直到救护车来送到医院。又跑前跑后的,设法通知到她的家人,直到安顿妥了才悄悄离开。妇女及家人很是感激,辗转打听到母亲,遂成为好友,来往多年。<br>数年前,父母在北京开了个小店做生意,闲暇时,便去闲逛。一日,在街上看到聚了一群人,围观的里三层外三层,母亲好事,分开人群,想看个究竟。原来是两个壮汉在拉扯一个瘦弱的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听话音,就知是在欺负人家。母亲看不过,侠义心又爆发了,走上前去制止。这个年轻人受气不过,正掏出一把水果刀挥舞着抵挡。母亲劝说壮汉住手,又劝年轻人放下刀子,不意,舞动的水果刀划伤了她的手指,登时鲜血如注,至今仍留有疤痕。<br>术后半月母亲出了院,但还需卧床静养,真担心这一场意外使母亲元气大伤,不复从前。虽然随光阴的流逝,母亲终将老去,但我仍希望平静而长久的伴着她度过祥逸的晚年时光,就像她伴着我年少时成长一样。已是九月初了,阳光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肆意流淌,还是那样的热烈、勇敢、不管不顾。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多么想回到童少年时代,重温母亲背着我,吃着糖块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