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腊月嫂子 </h3><h3><br></h3><h3> 文/安平</h3><h3> </h3><h3> 腊月里的一天,邻村漂亮的腊月姑娘,剪掉了长长的大辫子,头上盘起了鬏,又用丝线开了脸,红衣红裤红盖头的,被一乘花轿抬着,沿着滹沱河的大堤,一路上锣鼓箫笙、吹吹打打,颠儿颠儿地就抬进了我们村儿,就抬进了我那没爹没娘的远房哥哥家,就拜天地入洞房,就成了我的远房嫂子。虽然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呢,而且腊月嫂子长我三十多岁,比我父亲都大,可论辈分,我父亲是她的叔,而她自然就是我的嫂子了。</h3><h3> </h3><h3> 这过日子啊,有女人和没女人就是不一样,自打腊月嫂子进了我哥哥家的门儿,那原本已经破败不堪的小院子立马就有了生气儿,真是大变了一个样儿。在腊月嫂子的操持下,小两口趁着冬闲,把院墙的豁口修补好了,还把坍塌的鸡窝也重新垒上了;小院子也归置得干干净净了,屋子里更是拾掇得亮亮堂堂了。我哥哥站在清爽的院子里,看着家里的变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高兴得都不知说啥好了,只是冲着自己的新婚媳妇,咧着大嘴一个劲儿嘿嘿地傻笑。可我腊月嫂子却没笑,她看着老实憨厚的丈夫,冲着那笑脸就来了一句:瞧你那傻样,笑个啥?明天咱就拉土脱坯,准备垒猪圈。</h3><h3> </h3><h3> 伴随着春天的来临,我哥哥的小院子里也充满了春天的气息:几只芦花小雏鸡正在满院子跑着寻食,一只黑油油的小猪崽儿在猪圈里正呼呼地酣睡,前些日子,腊月嫂子亲手载下的一棵枣树,也已经钻出了嫩绿的芽儿来,院墙边儿,一溜的倭瓜苗儿正舒展着三两片小小的叶子。我哥哥的心里就别提有多舒畅了,他知道,这越过越滋润的日子,这家里方方面面的变化,都是因为自己有了一个好媳妇儿。看来,甭管是天给的、地赐的,还是前世修来的,反正我哥哥从心里面喜欢我腊月嫂子,对我腊月嫂子就一个字:服!</h3><h3> </h3><h3> 腊月嫂子不仅贤惠能干,还是个热心肠。村子里甭管谁家碰上个大事小情的,腊月嫂子总是热心地去帮衬,就凭着这古道心肠,嫁过来没多久,村里的老老少少姑娘媳妇们没有不熟悉她的,也没有不佩服她的。村里人也都夸我哥哥是修来的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位既漂亮又能干还贤惠的好媳妇。村里的本家长辈,人们都称呼兴堂爷爷的,干脆拿着烟袋锅点着我哥哥的脑门儿叮嘱说:你小子有本事,引了个凤凰来,你们家没准在你这就要兴旺起来了,你可要好生的待见人家啊!听见了这话,我哥哥表面上冲着兴堂爷爷嘿嘿两声,装做无动于衷的样子,可心里却喜滋滋的,就像喝了陈年的老酒,甭提有多美了!</h3><h3> </h3> <h3> 我哥哥和腊月嫂子就这么互敬互爱,家里地里的忙碌着,劳累着,虽然生活还很清苦,可小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儿,越来越红火。可唯一让我哥哥不满足的,就是腊月嫂子还没有怀上孩子,心里没着儿没落儿的,总有些怅怅的感觉。腊月嫂子也看出了我哥哥的心思。一天晚上,小两口躺在炕上,就说起了体己话。腊月嫂子把头贴在我哥哥那宽阔的胸口上,像是对我哥,也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着:庄稼人过日子,图个啥?不就图个夫妻和睦,日子安稳吗!咱现在先把家归置好了,等日子过安稳了,我就给你生。你这个傻小子啊,有了下蛋的鸡,还愁没有蛋?几句话,把我哥哥说得脸上就绽开了花,高兴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一撩被子,在炕上就立起了大顶,嘴里还哼哼着不知从哪里踅摸来的小曲儿:我先要三个儿,再要三个女儿,男男女女我要一大堆儿。腊月嫂子一看,急了,啪的一巴掌,就掴在了我哥哥的屁股上:轻点,别把炕踹塌了……小俩口躺在被窝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就盘算开将来了,甜甜蜜蜜的,那真是越琢磨越美啊。</h3><h3> </h3><h3> 院子里,腊月嫂子种下的那棵小枣树已经开过了花,刚刚结出了几个玉米粒大小的枣子的时候,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坏消息顺着滹沱河就传过来了:日本军队在宛平城制造了“卢沟桥事变”。还没等善良的乡亲们闹明白这“卢沟桥事变”是咋回事儿,气势汹汹的日本鬼子又是飞机又是大炮的,一路上狂轰滥炸地就开过来了。日本人攻城掠地不说,还到处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欺压和平的老百姓。真是作孽呦!连见过不少世面的兴堂爷爷都惊了:看日本人这来势,比庚子年间闹八国联军的时候还要凶得多呢!这恐怕不是赔了银子就能了事那么简单了。</h3><h3> </h3><h3> 兴堂爷爷估摸的没错,这次日本鬼子进攻中国,可不是为了仨瓜俩枣、一城一地的打打杀杀,而是已经处心积虑,积极策划了几十年的阴谋了。日本军国主义妄想用武力一举吞并中国,让中国人成为亡国奴,把中国的丰富物产当成他们盘中免费的,随心所欲地想取多少就取多少的美味佳肴。</h3><h3> </h3><h3> 日本鬼子的到来,毁了老百姓的安稳生活,也毁了我哥哥和腊月嫂子他们小两口正在一步步实现着的,信心勃勃的美梦。我哥和腊月嫂子都明白了:就凭日本鬼子这么肆无忌惮地折腾,那从今往后,甭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共产党的干部在村子里做抗战宣传、动员青壮年参军报国时也说:乡亲们啊!小鬼子都打到了咱家门口了,刀都架到咱脖子上了,咱不能干等着任小鬼子这么宰割。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啊!我哥哥和腊月嫂子听了,一个劲儿地点头。</h3><h3> </h3><h3> 我们村儿报名参军的人还真不少。我哥哥在腊月嫂子的支持下,也报名参加了八路军,跟着共产党打日本鬼子去了。临走前,我哥恋恋不舍地对腊月嫂子说:这好日子刚开头,日本鬼子就来了。再舍不得你,我也得走了。你自己要多保重,等打完了日本鬼子,咱还接着把咱们合计的那些事情一个个都给他实现了。我哥和腊月嫂子都合计的啥,村里没人清楚。可用兴堂爷爷的话说:这小两口儿的日子,要不是东洋小鬼子给闹腾的,还真能红火发达起来呢!兴堂爷爷这话,我信。为啥?就冲我腊月嫂子过日子的这股子心气儿!</h3><h3> ……</h3> <h3> 院子里,腊月嫂子进门那年亲手栽下的枣树,已经开了八次花,结了八次果。当那棵枣树又一次结满了青青的枣子的时候,小鬼子终于投降了。苦熬了八年的乡亲们都走上了街头,敲锣打鼓扭秧歌欢庆胜利。腊月嫂子的心里更是高兴得乐开了花。她走在欢庆队伍的最前面,一条红布带子扎在腰上,撒了欢地扭着秧歌。扭着扭着,眼里就汪出了泪花,扭着扭着,泪水就止不住地淌了下来。这是高兴的泪啊!自打腊月嫂子嫁到了我们村,还没过几天舒心日子呢,叫小鬼子折腾的俩口子就劳燕分飞了;又担惊受怕、生生死死的熬了这许多年,如今小鬼子投降了,天下终于太平了,怎么能不高兴呢?腊月嫂子知道,胜利了,她的丈夫,我那跟着共产党当八路的,已经八年没有音信的远房哥哥也该回来了。</h3><h3> </h3><h3> 欢庆的队伍走东街串西街的,把个村子都扭遍了。扭着扭着,就扭到了村口,扭着扭着,扭在头里的腊月嫂子突然站住不扭了,这是咋的了?人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躺着一个人。</h3><h3> </h3><h3> 腊月嫂子走了过去,乡亲们也跟着围了上来。他们看清楚了,这是一个满身污浊,蓬头垢面的女孩子,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蜷缩着身子,早已经昏迷过去,人事不醒了。腊月嫂子赶忙招呼乡亲们,七手八脚地把这女孩子抬到了自己家里,又是掐人中又是喂糖水又是冷毛巾敷的,经过好一通忙活,这女孩子才睁开了眼睛,腊月嫂子和屋里院外的乡亲们看到女孩子苏醒了过来,也都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终于把这女孩子救活了。刚才还是忙乱、紧张的气氛,顿时被喜悦和释然的说笑声所取代。</h3><h3> </h3><h3> 这时,女孩子突然开口说话了,从她那虽然听得懂,但却结结巴巴南腔北调的话语中,腊月嫂子和乡亲们也都听明白了:她们救的这个女孩子,是一个日本人。腊月嫂子一下子呆楞住了,屋里院外的乡亲们也都不知所措地傻站在那里,刚才还沸腾着的气氛,骤然间又降回到了冰点。</h3><h3> </h3><h3> 一时还没有缓过神儿来的腊月嫂子和乡亲们,呆呆地站着,听这个会讲中国话的日本姑娘有气无力地述说着:原来,小鬼子一投降,那县城里可就乱了,日本军人都躲在营房里,把门守得紧紧的,不敢出来了。可那些开洋行的日本商人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这帮平时在中国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欺行霸市的家伙们,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威风,一个个像无头的苍蝇一样,携家带口地在大街上到处乱撞,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在混乱中,这姑娘和家人失散了。返回县城,她是不敢的,因为受尽日本鬼子欺凌的老百姓,正在到处找日本人复仇呢。于是这姑娘就漫无目标地顺着滹沱河的大堤一路走了下去,稀里糊涂的就走到了我们村,她想在大槐树下歇息一下,可由于疲劳、饥饿和心情紧张,再加之天气又这么热,这姑娘刚一坐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h3><h3> </h3> <h3> 屋子里,鸦雀无声。乡亲们时而瞅瞅腊月嫂子,时而望望躺在炕上的日本女孩子。那女孩正在用惊恐、乞求、询问兼而有之的眼神望着把她救活的人们呢。</h3><h3> </h3><h3> 八年了,日本鬼子在中国的土地上犯下了多少滔天的罪行啊!这深仇大恨腊月嫂子和乡亲们怎么能忘记呢?现在,眼前就有一个日本人,是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日本鬼子同一个国家的人,很有可能她的父兄或其他什么亲人,就是沾满了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腊月嫂子和乡亲们完全可以不去管,不去救助这个日本女孩子,或者现在也可以将她赶出村子,让她也去好好地感受和体会一下日本鬼子所造下的罪孽。</h3><h3> </h3><h3> 腊月嫂子长长地叹了一声,没有说话。径自来到了灶台,盛了一碗绿豆汤,默默地端到了日本女孩子跟前。腊月嫂子舀起一勺绿豆汤来,吹了吹,放到了女孩子的嘴边:姑娘,把这绿豆汤喝了。女孩子点点头,张开嘴抿了一口绿豆汤。腊月嫂子笑了,继续一勺一勺地喂,这日本姑娘就很听话地一口一口的喝,突然间,这姑娘摇摇头,将嘴闭上不喝了。只见她看看腊月嫂子,又看看乡亲们,慢慢地爬起来,面向腊月嫂子和乡亲们,跪在了炕上。这姑娘深深地低着头,双手朝前伸着,一动不动。腊月嫂子赶忙扶起她,只见这姑娘早已经是泪流成河了。</h3><h3> </h3><h3> 虽然腊月嫂子和乡亲们都不懂得国际法,更不知道啥叫日内瓦公约,但他们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最普通的道理,腊月嫂子和乡亲们用中国人仁爱为本、以德报怨的宽大胸怀,救助了这个无家可归、身陷困境的日本姑娘,挽救了一条年轻的生命。</h3><h3> </h3><h3> 没过几天,县里派人来了,要把这日本姑娘带走,说是按照规定统一安排去处。可这姑娘说什么也不愿离开腊月嫂子,她死死地抱着腊月嫂子,仰头望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泪水汪汪的眼里,满含着祈求和渴望。腊月嫂子哪里受得了这个,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就把这姑娘收留了下来与自己共同生活了。腊月嫂子说,既然留下来了,就应该有一个中国名字,这么着,我的名字不是叫腊月吗,你以后就是我妹妹了,那就叫个春月吧。从此,两个不同国籍,不同命运,却都曾深受过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伤害的女人走到了一起,成为了一家人。</h3> <h3> 腊月嫂子手把手的教春月姑娘种地、做饭、做衣服,聪明的春月姑娘也是一学就会,渐渐地成了腊月嫂子的好帮手。腊月嫂子对待春月姑娘,就象亲如手足的妹妹一般,她们一起下地干活,一个饭桌上吃饭,一个炕上睡觉。每逢腊月嫂子出去开会办事,别管回来多晚,春月都会把饭热在锅里,一边在油灯下做着针线活计,一边为腊月嫂子等着门儿。</h3><h3> </h3><h3> 当腊月嫂子家满院子又弥漫着那浓得醉人的枣花香气的时候,我那离家八年多的远房哥哥也回来了,不过,是拄着双拐回来的。就在抗战胜利前夕的一次战斗中,已经当上了连长的远房哥哥,在率领部队冲锋时,被日本鬼子的炮弹炸断了右腿,成了残废军人。腊月嫂子在村口迎到了没了一条腿的丈夫,看着丈夫拄着双拐,面带愧色,一条腿站立的样子,腊月嫂子不但没哭,反还拍着巴掌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活着回来就好啊!没关系,咱两人三条腿,照样能活得好好的。走,咱回家去!</h3><h3> </h3><h3> 腊月嫂子让春月去村里的杂货铺打了一瓶酒,自己又忙不迭地将院子里那畦刚刚长到两三寸长的韭菜一股脑儿都给割了,她要用这无比鲜嫩的韭菜来包迎亲饺子。一盘炒鸡蛋,还有一盘春节时候腌起来的咸肉片,就成了为我哥哥接风的下酒菜。从不沾酒的腊月嫂子,给丈夫倒上了满满的一杯酒,又给自己也斟了一满杯。腊月嫂子端起酒杯,好看的大眼睛里满满地汪着亮晶晶的泪水。腊月嫂子就这么望着眼前的丈夫,啥话没说,一仰脖,把酒干了。中国人喝酒,讲究的是先干为敬,而腊月嫂子也正是这个意思。她高兴啊,她为我哥哥能平安回家而高兴,因为腊月嫂子清楚,村子里与我哥哥一起参加八路的,大多数都牺牲在抗日的战场上了,能回来的已经没有几个了。腊月嫂子还为我哥哥在部队里奋勇杀敌,屡立战功,为村里的乡亲,为这个家,也为自己争了气争了光而高兴。腊月嫂子把八年来的思念、担心、挂念,把想要倾诉的千言万语,都融在了那杯火辣辣香喷喷的酒里了!我哥哥目不转睛地看着腊月嫂子的举动,起先还是嘿嘿地笑呢,可后来不知咋的,突然脸一绷,裂开大嘴就呜呜地哭了起来……</h3><h3> </h3><h3> 那顿饭,春月姑娘打来的满满一瓶酒,一滴也没剩下。晚上,在隔壁屋睡觉的春月姑娘,被一阵说戏不戏,说歌不歌的声音惊醒了,这声音是从腊月嫂子的屋子里传出来的。原来,这是我那喝醉了的哥哥正在连吼带嚎地在唱小曲儿呢。虽说这小曲儿没腔没调的,听着还有些糁人,可还是带着浓浓的酒味儿,飘到了春月的屋子里,让春月听了个清清楚楚:我先要三个儿,再要三个女儿,男男女女我要上一大堆儿……春月听着听着,噗嗤一声笑了,拿被子把脸一蒙,睡了。</h3><h3> </h3><h3> 分别了八年的夫妻,该有多少话要说,该有多少情要叙啊!腊月嫂子屋里的煤油灯,一直就那么大方地亮着,亮到了雄鸡报晓、霞光满天的黎明。</h3> <h3> 土改以后,腊月嫂子又多了一个心事,这春月姑娘眼瞅着就到19岁往20上奔了,女大当婚,春月也该有个婆家了。虽然春月姑娘自己啥也没说,可咱不能把人家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就这么着,腊月嫂子开始在村里村外十里八乡为春月姑娘张罗起婆家来了。奇怪的是,说了一个又一个,可腊月嫂子总觉得不满意,那说媒的纳闷儿,问为啥不满意,可腊月嫂子还就是不说。窘得人家说媒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最后连我哥哥都有些看不过去了:你这是招驸马呢?这不行那不行的,那你到底想给春月找个啥样的人家啊?腊月嫂子一看我哥哥也跟着急了,就向我哥哥道出了她给春月姑娘找婆家的标准:我就想给春月找一个像你这样,既老实巴交,又能干,还通情达理的男人。春月毕竟是个日本人,在中国没有亲人,她又是从我们这里嫁出去的,咱这里就是她的娘家了,就要为春月负责任的。所以咱一定要给她找一个能舒心过日子的好人家。我哥哥听罢,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最后,还是腊月嫂子亲自给春月姑娘在我们村物色了一个老实本分的婆家,小伙子不是别人,就是现在在村里小学当教书先生的,兴堂爷爷的孙子。遗憾的是,兴堂爷爷在一次鬼子扫荡跑反时,一个跟头栽倒在了高粱地里,登时就没气了。有人不解地说:兴堂爷爷要是看到自己的孙子和日本女人结婚,不知要怎样的大发雷霆呢?腊月嫂子却摇摇头:兴堂爷爷要是活着,肯定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因为老人家仁义着呢,开通着呢!</h3><h3> </h3><h3> 像当年自己过门儿一样,腊月嫂子把春月姑娘的喜事办得一点儿也不含糊。接亲的时候,腊月嫂子让花轿抬着春月姑娘,吹吹打打的绕着村子转了整整的一大圈儿。看着春月姑娘有了人家,而且还是自己知根知底信得过的好人家,腊月嫂子的这颗悬着的心,终于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h3><h3> </h3><h3> 光阴荏苒,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改革开放以后,中日两国掀起了寻亲热,许多当年留在中国的日本孤儿都找到了自己在日本的亲人,失散了几十年的骨肉重新团圆了。报纸上和电台里经常刊登和播放这样的消息。腊月嫂子听说这事后,非常高兴,积极支持春月去寻找自己失散的亲人。还亲自跑到县里去问明了政策。在腊月嫂子的热心张罗下,春月终于找到了在日本的父母和亲人。按照规定,春月可以举家迁往日本。这本是一个极好的事情。可这春月却是犹犹豫豫的,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了,也没有做出是走还是留的决定。人们知道,重情重义的春月,是割舍不掉比亲人还亲的腊月嫂子。就在春月是走是留依然犹豫不定的时候,腊月嫂子来到了春月家,盘腿儿往炕上一坐,茶也不喝,饭也不吃的就说开了。整整说了两个钟头,最后说哭了春月,也说服了春月,同意带着家人与年迈的双亲回国团聚去了。</h3><h3> </h3><h3> 临回国的那天早晨,春月带领全家人来向腊月嫂子告别。那是怎样一个场面啊!只见一家人齐刷刷地跪在腊月嫂子面前,把头磕得咚咚山响,并且久久不起。春月一家,就是用这种中国人最看重的,也是最庄重的传统礼节,向腊月嫂子谢恩。</h3><h3> </h3><h3> 送行的人们来到了村口,在那棵曾经蜷曲着一个奄奄一息的日本少女的大槐树下,腊月嫂子和春月紧紧拥抱着痛哭失声,不忍松开。直到大堤上送春月一家去县里的拖拉机司机焦躁地按了好几次喇叭,腊月嫂子和春月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h3><h3> </h3><h3> 拖拉机已经开出去好远了,送行的乡亲们也都陆续散去了,只有腊月嫂子还依然站在大堤上,手搭凉棚,向着拖拉机开走的方向翘着脚望啊望的,远远的,已经啥也看不到了,能看到的,只是拖拉机扬起的尚未散尽的尘烟。</h3><h3><br></h3><h3>注:图片来源于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