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秋风子

<h3> 文:王势午 一 1 夏天,上海小木桥,一个露天菜场乱哄哄的。菜场的入口处是一排卖鱼的铺面,卷毛是其中一家最大铺面的老板,也是我的老板。准确的说,是做了我两周多的老板,包吃包住。 那天老乡把我介绍给卷毛时,只让我喊他老板,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至今也不知道,或者知道之后,后来忘了。老乡背后喊他卷毛,说他是蹲过号子的人,一条街人都怕他三分,让我好好做,千万不能让他不高兴。 后来的日子,我和老板说话很少,觉得蹲过号子的人都是厉害角色,我总是要小心翼翼的,怕一不小心就会挨揍。 卷毛老板做的是淡水鱼生意,黑面孔,小眼睛,一米八左右的个子,一身横肉一头卷发,嘴里喜欢含着一个手指节那么长的淡黄色烟袋,约么三十多岁吧。 他的铺面,我打工的地方,每隔两天,夜里就要进一车鱼。鱼分装在一个个充满氧气的橡皮包里,半人高。车半夜到了铺面,卷毛会提前让我不睡觉等着。等鱼到了,我要一包包的把它们搬到水池里,将橡皮包带口一解,哗啦啦一包鱼和水瞬间冲进池子,鱼躁动的上下纵跳着,池子里的水跟着就溅湿了身上的皮围裙。 每逢到进货的时候,一夜基本就不会有完整的休息时间。我是住在铺面里的,这些活自然也就落到我的头上。 白天卖鱼,和我一起的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老头不住鱼铺,是卷毛的老丈人。闲下来,他右手的指间总会夹着一枝烟,牙熏得像马桶上的污垢一样黄。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擦娘,累死人喽! 上海的早市比别的城市似乎要早上一个钟头,每次我都觉得觉不够睡。天没亮,早早的就要起床的,起的迟的话,脸就来不及洗。早上把几个长长的大盆在铺面门口放成一排,打满水,再从咕噜咕噜冒着氧气泡的水池里把鱼捞出,按规格和品种分别放进不同的盆中。 侬这鱼多少钱一斤? 有人问价要买鱼。 于是抄起捞鱼的网兜按照买鱼人的手指方向往水盆里一捞,稍稍一抖迅速装进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称斤,随口报出几斤几两。 看顾客没意见,就问:杀吧? 杀的約! 好呀! 随着答应声,我便麻利的把鱼倒在水泥地上,把塑料袋扔在一边,抡起杀鱼刀猛地拍向鱼头,趁着鱼直挺挺还在颤抖的功夫几刀去了鳞,挖鳃,一刀破开鱼肚,刀尖往里一別一带,鱼腹便干干净净。这个过程是切记要注意鱼胆的,千万不能弄破。 刚开始卖鱼的两三天,卷毛和他媳妇是不让我给顾客抓鱼的。特别遇到买虾的,好几次我捞虾给人,都被老板娘把网兜夺下去自己弄。 我不明白。 晚上卷毛告诉我:你小赤佬要给我卖虾,我一个月会少卖好多钱,记住了,捞虾的手要快,不要使劲抖,要抖也是做做样子,趁水没淋完时要迅速装进左手已准备好的黑色袋子里,直接称重,这样每份至少有一两水,几十元一斤的虾呢,用手抓鱼也是这个样子的,鱼头要朝上,手指要捏住两边鱼鳃,这样张开的鱼嘴就会带进塑料袋里一些水,你明白吗? 哦! 我嘴里答应,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去你妈的! 2 菜场过了中午一点基本没有人来买鱼,偶尔来一份,也不像早市那样特别忙。早市忙,还要放开嗓子吆喝,这是卷毛要求的。 为了躲避计划生育,为了能生个儿子, 我刚从农村逃去上海,哪里见过上海的世面,一个根本没做过生意的我基本算个愣子。老乡把我介绍给卷毛卖鱼,老板让喊着卖,我就喊了。试了几次,竟然能扯开喉咙叫开了:喂~~,活鱼嘞,便宜的活鱼,来!过来看看哟! 中饭是老板娘做好了的,卖鱼的铺面里有一张不大的圆桌用来吃饭。卷毛老板和他老婆坐在一起,我和他老丈人挨边坐着。 在我刚来那天,卷毛问我:喝酒吗? 不喝! 抽烟吗? 不抽! 后来吃饭的时候,卷毛和他老丈人一人一大杯酒,倒的满满的,酒香味直往我鼻子里钻,我生生地咽了两口半口水后,只好默默的端起一碗米饭咆起来。 妈的,你好歹问我一声喝不喝会死啊,我保证说只喝一点,又不喝多。我心里咕哝着! 可是卷毛和他老丈人丝毫没有问我要不要喝点的意思。 后来,我和老婆聊起这事,老婆问:他们要真的问你喝不喝,你咋办啊? 我肯定会喝一点啊,在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半斤酒量喝一杯还不行啊。 别忘记,你是打工的,一点数都没有。老婆说 喝酒的事,后来一直到我从卷毛家“逃离”出来,也没喝成老板的一杯酒。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人生中有的人永远也没有让你举杯相敬的机会! 3 我白天卖鱼,吃在鱼铺里,晚上就住在鱼铺里。十几平方的铺面里面按凹字形砌着三个大鱼池,再摆上一些杂物,显得甚是拥挤。 我住的床搭在靠后墙鱼池的上面,用角铁焊成一个架子悬吊在空中,铺上几块木板。我刚来的那天,卷毛用手一指:你就住那张床。 我看见所谓的床上,几个破纸箱放在上面。我踩着一条板凳爬山去把纸箱拽下来扔在外面,将自己装衣服的编织袋塞在床的一头。床上一张破旧的凉席边上坏了一个洞,露出下面的灰褐色木板。木板应该是工地上捡来的,是那种立模具用的。 一天午饭后,老板娘说:你是躲计划生育跑出来的吧? 是。我低着头答应,心里迅速盘算着老板娘的用意。 在老家因为要生个男孩,房子被计划生育小分队扒了屋顶,院子旁边的几颗树也被计划生育小分队锯走了,说是抓不到我老婆就锯树作为罚款,村里计生主任说,卖那点树钱就够小分队中午去饭店的。经过几次扫荡,家里再无值钱的东西。一把仅留给年迈父母的口粮被我藏在隔壁的大嫂家。后来,我计划着准备带老婆外出躲避计划生育小分队抓捕,我将这个决定告诉父母时,母亲说,你们哪天晚上回家吃顿饺子吧。 那天晚上,在灶台旁边,母亲和媳妇包着饺子,饺子馅是芹菜和猪肉拌的。中午母亲特地去街上割了一斤多猪肉。屋里吊着一盏25瓦的白炽灯有气无力的照着四周。 母亲说:你们出去躲计划生育,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家里你们不要管了,我和你大在家,他们也怎么不了我们两个老的。 可是他们一个月一次上门刺挠,家里也不安生啊。我看看母亲满是皱纹的脸说。 不碍事,他们来最多把房子再扒了,树都被他们锯光了,还有南湖一棵大一点的树我让你二哥说是他们家的,估计到时能护下来。母亲说完长长的叹息一声。 4 老板娘说:今晚你把你老婆接过来住吧,逃计划生育这样分开也不好。 我点点头,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我睡的床。 媳妇被我暂时安排住在老乡那。 那天晚上,我把媳妇接过来,在外面吃了一碗面条。 我和媳妇当天晚上,犹如在一个飘在水上的船里,晃晃悠悠的,担心动作一大,这张风雨飘摇的吊床会马上跌落在鱼池里。 好歹时间过得也快,之后我便酣睡过去。 半夜,突然感觉胸部有东西在动,本能的用手一抚,一下子惊醒过来,懵混的觉得是一只已经钻进我上衣里面的活物,像是老鼠,被我一拨弄,它吓得在我上衣里乱窜,一时间找不到出路逃窜。 睡的正香,突然惊醒,又是一只活物钻进贴着皮肤的衣服里,慌乱中我猛然坐起,惊叫着用手死命的拍打衣服里的老鼠。 老婆也被我吓醒了。 随后几声吱吱吱的惨叫声,老鼠惊慌失措的从我上衣下面成功的钻出去,一下子逃没了影子。 老婆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没回答,黑暗中我眼睛里突然都是泪水。顿一会,我对她说,过几天我们走吧,重找一个地方呆着! 几天后,我决定去投奔一个在上海打工的远房亲戚。 离开卷毛老板家是在一天午后。我提前告诉老婆去老乡那把我们的衣服装在包里,收拾好,致谢老乡之后来小木桥这个菜场附近等着我,不要到鱼铺里来,防止给卷毛一家看见。 老乡之前说,卷毛用过几个小工不满意,有一个被扇了耳光撵滚蛋了。 我听了心里觉得十分没有安全感。那天,我吩咐媳妇一切听我按排,都要暗暗的去做,怕被卷毛发现,真的引起他不快,背井离乡的我被揍也无法找人申冤。 早市之后,老板娘说今天生意很好。我看她很开心,就说:大姐,借我三十块钱吧! 老板娘转身从收钱盒子里拿了三张十元的递给我:你来有两个星期了吧,去买点日产用品吧。 我说:我想出去有点事。 <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