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彝族田野调查随笔（8）：西昌市图书馆

阿福

西昌市图书馆 那是一个凹陷于路面的局促小院，里面的主楼，只底层刚抹了黄得发亮的涂料，这使上面三层更显得黯淡而陈旧，亦显出其维修资金的捉襟见肘。底楼右边就是“地方文献检索室”，其牌子斜挂在门上的气窗上，仿佛跌落于悬崖被树棵挂住的一个醉汉正摇摇欲坠。另两块牌子却挂得严正，一是“平安科室”，一是“未成人免费阅读”。我早已逾出未成人范畴，却也享受到免费待遇，不免心中窃喜且心生好感。 书库是不得入内的，隔着玻璃望进去，里面好小，就几个架子。翻看它的索书卡，竟发现这里全是我要的书。问图书员给不给拍照，答可以拍。赶紧写了书名递过去，写在小纸条上；每张纸条写三本，竟一气写了七八张呢。有的书一套就是十余册，就小山似地堆过来。我是一刻不停地按快门，直拍到SD卡载满了要换卡，相机电池用光要了换电池，才歇一口气。人家不但让你给电池充电，还时不时问你续茶水不，感觉温暖如春，也恰好是和煦的春天。 有的书里头盖着“西康省立西昌图书馆”的红印儿，说明这本书的收藏，是早于西康省被撤消的1955年；且间有“公物宜爱惜，窃取无人格”的蓝印儿，提醒读者守公德。但被窃的现象，显然时有发生。我要的《川康边政资料辑要》，其书名为“贺国光署耑”，里面有雅江、理化、巴安等等，康属的各县及雅属的各县都在，就缺了宁属的西昌、越西、冕宁，而偏偏这几个县，是我最想要的。 竟拍到了道光、光绪、民国三套西昌县志。在民国县志中，看到了孙子汶的亲家公康敷鎔、其父康秉怀、其母康龚氏、其祖父康其相的小传，还有康敷鎔的老师刘景松、差点给蒋如珍一枪毙掉的乡绅萧菊畦、被邓秀廷及孙子汶围剿的蔡三老虎等等不一而足，还有发端于孙子汶家的“四十八甲”。 其第九卷“兵寇志”中讲到孙子汶时，有这样一段文字：“蛮寇数千人包围大兴场不退，扬言邓军战败，彼将纠集四大凉山群蛮，分道四出，踏破城池，分据宁属。邓部营长孙仿，见此危局，慨然率部队，冒险东向，与匪遇于川心堡附近，激战两日，匪退。”这是民国十九年，即公元1930年的事。 且意外发现李仕安的手写稿，其稿本名为“读西昌县志后”。这小楷写得可好，仿佛行云流水，看了觉得舒服。当年纂修县志的都是西昌汉人，他们写到彝族便捉襟见肘，且不免舛讹，而当年的彝族才俊李仕安，读后便直言不讳，且褒且贬，洋洋43页，诉诸于文字而留存于图书馆。其后又评论曾昭抡的《大凉山》及庄学本的《西康夷族调查报告》，又是27页。其末篇的末尾是：“我希望我这些补正，能够得到庄先生的原谅。我也希望热心于夷务的朋友，予我以匡正。（民国）三四年十二月于西昌。”这稿笺是红框竖线，右边注“永昌祥”，应是制笺店号；左边注“北正街”，应是店号地址。 我在别处也看到过李仕安的多篇补正文字，他的就事论事，实事求是，不说不快，说错了也爽快认错，给我印象至深。及至当面听他讲他写“孙仿将军访问记”、弃官去读刘文辉赞助的华西大学乡村建设系、刘文辉把他介绍给贺龙等等细节，甚而讲到凉山彝族的风俗和思维，便有一饱耳福、醍醐灌顶的感觉。 再次去凉山前，我是先去了一趟上海图书馆。网上有人讲，《李仕安全集》已在香港出版，可上海图书馆却查不到李仕安一本书。岭光电的倒有两本，一为他的译书《子史篇·雪族》，一为他的自传《忆往昔：一个彝族土司的自述》。我来西昌市图书馆，竟看到了岭光电初版于“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九月”的《倮情述论》，书名为朱光潜题写，为成都开明书店经售。其书页发黄发脆，且每页都有数十个甚而上百个被蛀蚀的洞；幸好每个洞都不大，看得清被洞穿的字。 接着就拍到了《剿办普雄叛夷纪要》，其编印者是当年的西昌警备司令部第一处。这个司令部的前身，便是赫赫有名的西昌行辕，其前任首长是蒋介石之心腹张笃伦，后任是另一个心腹贺国光。 《剿办普雄叛夷纪要》中列有“指挥系统暨部队机关主官姓名表”，贺国光是西昌警备司令部司令，刘元瑄是剿匪指挥部指挥官，孙仿是宁属靖边司令部代司令，罗大英是夷务第四团长，其空军指挥官叫关燕荪。这是二十四军第一次打普雄黑彝。 “自卅五年十二月七日开始，至卅六年三月廿八日终止，计凡一百一十二日，动员一万七千余人，使用弹药五十余万发，伤亡官兵三百九十四人……”。该战役以失败而告终，该书以“检讨”一节为结尾。 我在西昌图书馆待了两个下午，拍了40余种书，计5097个图片文件，达一万页文字。我最想看到的两册《喜德文史资料》，其第七辑有“邓秀廷事略”和“四十八甲源流考”，第十辑有“罗洪阿牛事略”，也在这里找到了。 回头想了一想，若没有这个图书馆，若不得如此方便，我拿什么写孙子汶，竟惊出一身冷汗来。若这里也跟别处一样，民国资料每页收2元5角，清代资料每页5元，而我在凉山各地及成都、兰州蹭吃蹭住，于花钱常捉襟见肘，在甘肃省图书馆拍了两页清代青海“丹噶尔厅城关图”心疼花了10块钱，在四川省图书馆拍了五页民国“川康彝族观光团采访录”心疼花了25块钱，明白自己就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偌多钱拍偌多页书，又惊出冷汗来。 李仕安民国读志笔记岭光电《倮情述论》民国版康敷鎔任民国西昌县志总纂一剿普雄贺国光署耑（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