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位“知青”的插队生活

安孝仁

本文人物张进中

一九六八年全国掀起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号召他们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这个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北京某中学学生张进中和同学们一起干了两年多“红卫兵”之后。又和他的好多同学一起插队来到了怀仁。

他们下了火车后，被领进了县革命委员会招待所，县革委领导亲切地接见了他们。食堂给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油炸糕还有好几个菜。他觉得这里虽然是塞外黄土高原，有点荒凉，但吃得还不错，县革委领导的讲话也很温暖。

但正吃饭时，十几个学生忽然吵了起来，很快就双方拳脚相加。碗，盘子在空中乱飞，凳子也成了他们手中的武器。

服务员和厨师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吓得都逃之夭夭了。

张进中说，同来的是不同学校的学生，互相不认识。他也始终没闹清打架的原因。推察可能还是红卫兵的派性作怪，也可能是心中的无名之火无处发泄。

第二天上午，他们都去怀仁城街上转悠，有的掏出鞭炮到处响，有的站在那里发呆，有几个走在原四牌楼那里还问怀仁的中心街在哪里。

领导原想做为去农村的一个缓冲过程，让他们先在县城住几天。但头一天晚上的斗欧让领导改变了主意:得赶紧把他们分开，不然怕出问题。

下午各村就来了拖拉机，没拖拉机的大队部队支援了汽车。把他们分别送到了各个村里。

张进中被分配到了某某庄。这是一个公社所在地。他们十几个人被安置在一个四合院里的几间房中。

没有炊事员，他们自己轮流做饭。每天和社员们一起干活，一开始很不适应。他们常想起前几年革命造反的峥嵘岁月，感觉很失落。加上想念父母家人，情绪十分低落。

一天大队书记对他们几个男的说:“今天你们到村西的大渠上，有重要任务，都把铁锹拿上。”

去了以后队长又吩咐:“你们几个今天啥也别干，就守在这里。任务是不能让别的大队把渠里的洪水放走。”而且每人还给发了一袋动物形状的饼干。他们觉得这活儿挺好。猫在这里不用动，还有饼干吃。

过了一会，从马港村走过来几个人，到渠上要把洪水往他们村的渠里放。他们几个赶紧上前说:“哥们！你们可不能往走放水，这是书记交给我们的任务！”

来人一看是北京来的造过大人物反的革命小将，是惹不起的主儿。只好乖乖地走了。

但过了一阵子，从马港村又走过来四五十个人，手里都拿着铁锹。原来那几个人回去报告了大队领导后，民兵连长领来了人马，看样子要动武了。

张进中他们一看不好，也拿起铁锹来准备战斗。来者人多势众，一直把他们逼到了村口，但对方看到他们并不惧怕。只是战略上的退却，没有实际上的让步。而且嘴里还说着广播里常听到的革命派口气的普通话，心里有点犯怵，所以也没把水抢去。

事情弄到了公社，公社领导批评了马辛庄大队不该独霸洪水。村支书说那是北京知青不让给他们分水。我们管不了！

北京知青的牌子很硬，公社领导也没再说什么。只好说这事要调解。在进行调解的几天中，洪水已经没有了，此事不了了之。

北京知青的勇敢顽强精神，受到了大队干部的表扬。但发给他们的饼干，秋后还是记在了他们帐上。

张进中书法作品

远离家乡远离父母的他们，住在怀仁的一个偏僻小村子里，精神上没了着落。他们把村里的支部书记当作最亲的人。

其时村里的王支书因为家里穷，三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虽然是村里的一把手，但也没有本村的姑娘嫁给他。

有一天，一个跑婚介的人给他领来一个外地姑娘。要去他家相亲。王支书很高兴。婚介人看他家啥也没有。柜子上连个照人的镜子也没摆。便吩咐他把家想法弄弄，事情不能办砸了。

知青们知道此事后，决定在关键时刻帮支书一把。他们把自己带来的最好的衣服，每人一件拿出来放在支书家的炕上，挂在墙上。女知青也把最好的一个镜子摆在了他家的柜子上。

他们想:咱们帮了支书这么大的忙，他定婚时肯定得请咱们吃一顿。

这帮小青年很长时间没吃腥荤了，连肉味也忘了。他们经常想，什么时候才能解解馋啊！

支书定婚那天，从支书家门口他们闻到了肉味。他们一个个馋得直咽口水。可是左等右等也等不来支书来请他们。于是几个人相跟上就往支书家门口溜达。

到了门口，都站住了，他们有点生气。已经是十二点了，等人家请肯定是没戏了。怎么办？

几个人一商量，决定不请自去。

张进中领着大伙进了支书家，见支书正和婚介人坐着说话。便把支书叫过来悄悄地说:“王支书，能不能让我们几个今天在您这儿蹭顿饭吃？”

很可能是支书家没那么多东西请人吃饭，他为难地说:“啊呀！不行...”。

不善言辞的支书一下子把他们惹恼了。于是众人进了支书家里，把他们捐给支书的衣物都拿走了，而且还对女方说:“他穷得什么也没有，这些都是我们的，现在我们拿走了！”

王支书和女方的人一下子都儍了眼了。

王支书的婚事就这样给吹了。

县里的政策是每个知青每年供应四百斤粮，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到了他们手中只有二百多斤，他们时常处在饥饿状态中。每顿饭后洗锅的泔水也不舍得倒掉，下顿饭就用上顿饭的洗锅水来做。

张进中说，那时候正是最贪食的年纪。干的活也很重。有一次跟着拖拉机去装卸货物，半路到了一个店里，看见灶上燉着一锅肉。张进中对几个伙伴一挥手说:“吃！”没几分钟，一锅肉就没了。

采访他时，张进中说到这里感慨地说:“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们为什么那么不讲道理。简直就是抢劫了。我们那时年轻不懂事，被惯下了不讲理的坏毛病，现在想起来我们还是要深刻反省当年啊！”

张进中说:“每到过年的时候，大部分同学都要回北京和父母团聚，但我从来不回去。一是因为自己一年劳动所得连自己的嘴都供不上，不能给母亲带一点东西。两手空空无颜面对家人。二是自己给家人带不来半点快乐，只是撩拨寡居的母亲哭一顿。所以过年时就一个人在村里呆着。

他感叹地说，当年我们红卫兵和黑五类、狗崽子们斗了半天，最后又和这类人一起呆在了农村，当时有句话叫“历史的误会。“

我们之中也有人后来成了作家和成功人士。有人也总结了一句话叫“青春无悔”。

后来北京知青的陆续被安排了工作，张进中被安排到了县副食品加工厂。这期间他参加过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在毛泽东追悼会上朗诵过悼词。也曾被一冤案牵连，后又平反。

时隔几十年后，张进中在市场经济的舞台上找到了自己的发展空间，成了北京一家小公司的老板。也成了一位颇有些名气的书法家。年愈古稀的他，常感叹自己在曲折的一生中留下许多荒诞不经的脚印。他很怀念在怀仁的岁月，差不多每年都要回怀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