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引爆了诗情 (原创)

沙漠枯木

　　30多年前，我是兰州军区的一名小军官，副连职宣传干事。

呆在机关，成天写领导讲话，工作总结，先进事迹报告等材料，根本没有时间学习写诗，也一点都不会写诗。稍有闲暇了，最多也就读读唐宋诗词。

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寒夜，一个穿火红羽绒大衣的姑娘，引爆了我的诗情！

那是元旦后的一天，我奉命去西宁出差。

天很冷，零下十六七度。

下午六点下火车，天已黑尽了。

人不多，灯光昏黄。

我出了站，正想去找旅馆。忽听身后响起一声浑厚磁性的女中音：“喂，你也来啦？”

我不信是在叫我。因为我是单独出差，没人接站，西宁也没熟人。便没理，继续走。刚一抬脚，声音又起 ：“叫你呢！为啥不理我呀？”

这下我感觉是在叫我，便停住脚回头一看 ：哇！一股温暖扑面而来！我身后十几步处，一个穿火红羽绒大衣的姑娘在对我微笑。她圆圆的脸冻得粉红粉红的，眼睛不大，但眼珠子又黑又亮，骨碌碌的，像两颗黑宝石在闪光！

“在叫我？”我也微笑着，礼貌地问她。

她嫣然一笑： “你周围还有别人吗？”

待她走近，我才发现，原来是一位十分陌生的老熟人。

她是我们部队大院的。老爹是位刚退休的副师长。有个周末，在体育馆跟她打了一场乒乓球。她球技不错，拉，吊，推挡，扣杀都能应付，十一分制打到十五比十七才被我打下去。从那就认识了，但不知姓啥名谁，也再无单独交往。偶尔碰上了只点点头而已。

“原来是师座千金呀！你咋来啦？”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咋？只准你来，不准我来？”她头一扬，短发一甩，又是一笑。

然后就一边走，一边互相了解对方。原来她医大刚毕业半年，在一家职工医院当医生。今天也是临时来西宁出差。

走到一家小面馆，我们共进晚餐。吃的是西宁美食尕面片，她小碗，我大碗。

味道很香。吃了几口，我开始逗她：“咋？自己单飞，没男朋友？”

她笑笑说：“穷厂子的女工，谁要啊？”

“找你老爹走走门子，调大医院去呀！”

“敢？他不打死我才怪！”

她这随口一答，竟让我对他老爹肃然起敬。

接着，她反问我：“你咋一个人？不带上媳妇？”

我当时也没找对象，便学她的口气： “敢？师部不处分我才怪！”

她又问：“有孩子没？”

我想继续逗她，随口答：“有，一双！”

“啊？你敢生两个，违反计划生育？还继续穿四个兜？”(当时军官服四个口袋，士兵军服只有两个口袋)

见她信以为真了，我放下筷子，仰身靠墙，双脚高高抬到她面前，用四川话说：“看，这不是我的一双孩子(鞋子)嘛！”我们四川方言把鞋子都叫孩子。

她一下明白了，扑哧一笑，面也喷出来了。

我赶紧递给她餐巾纸，她擦了捂着嘴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说：“你咋这么坏呀！”

我也笑着答：“天太冷，逗逗乐，暖和暖和嘛！”并告诉她，工作太忙，几年没休假了，哪有时间找对象呀！当时部队有一条铁规，不准军官在驻地找对象。

来到一家小旅馆门前，登记住宿。她又一笑：“小军官今天这军大衣穿得挺威武嘛！”

趁机，我又逗她：“看上我啦？今晚跟我住……”

“你胆大包天！”我话沒完，她脸刷的一红 ：“你这四个兜穿腻啦？我有那么随便吗？”(当时部队把男女关系问题叫作风问题，谁犯了是会开除军籍的)

见她认真了，我又打圆场：“逗你呢！你借我八个胆儿也不敢哟！”

那个年代，社会治安管得特严。男女同宿必须是夫妻，没有结婚证明服务台不给登记。每天晚上警察都查客房，睡到半夜，服务员拿钥匙打开门，警察就闯进来，一个一个叫起来检查证件。

我当时的住缩报销标准是每晚十元，只能登记四人间男客房。她是每晚五元，只能住五六人间女客房。

进入客房，铺好被子。我刚拿出《唐诗三百首》想读一会儿，发现她在门口向我招手。

我赶紧穿好军大衣迎出去。她一脸为难的表情，说：“房间里有三个女人，有两个都带着一两岁的小孩，今晚觉是睡不好了，干脆我们逛街去！”

我很乐意，便陪她往外走！

那是一条悠长狭窄的小街道。

天很黑，路灯昏暗。

天空中，月芽弯弯，像一片柳叶挂在远方。稀稀落落的星星在不停地眨着眼晴。

夜，静极了，连细细的寒风声也听不到了！看不到车来车去，也几乎没有行人。就我们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们并肩慢行，一起欣赏着这寒冷而幽静的夜晚。这个夜晚仿佛只属于我们俩人。

一边慢步，一边讲着各自珍藏的趣闻笑料。偶尔，两人的肩膀无意识地撞在一起，又无意识地分开。

走了一会儿，肩膀连着撞了几下，我无法淡定了！我是第一次单独与一位年轻女性这样并肩慢步。要在部队大院或周围是不敢的，被人发现就叫作风有问题，不受处分也要做检讨挨批评。此时此刻，心中一会儿激动，一会儿紧张。手心一会儿冰凉，一会儿发热。便突然将手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来，想去抓她的手。

第一次抓，刚碰上，她手像触了电一样，赶紧收了回去。我也不敢强行去抓，只好也收回手，继续慢步说笑。

又走了一会儿，又碰了几次肩，我又抽出手去抓她。她好像早有防备，我手刚出大衣口袋，她就把手揣进了羽绒服。

看来是没戏了！我不甘心，又走了几步，便灵机一动，脚底假装一滑，人往后仰。

“小心！”她赶紧伸出手拉我。我趁机一把死死抓住她的手，笑着问：“还跑得掉？”

她的脸通红通红，一边往外挣一边笑着骂我：“你真是坏透了呀！”

挣了几次挣脱不了，她只好作罢，让我捏着她的手再往前行。

这是手吗？这么细嫩，这么润滑，这么温热！简直就是一块在怀里揣了多年的美玉哟！

一边走着，一边说笑，我一边不停地反反复复地轻轻揉 、轻轻捏这只嫩嫩的、滑滑的 、温温的小手。

自从我捏住了她的手，她就隔一会儿又轻轻地颤栗一阵，说话声音也时而发颤，仿佛我是个电源插座，给她通上了电一样。

走着走着，我浑身发热，帽沿下冒出了丝丝热气。趁她再一次颤栗时，我一下将她搂进了怀里，紧紧抱住不放。她用力挣扎了几下，挣不脱，便慢慢地不再挣，由我抱着。之后，把头偎在我的胸脯上。

两人都不说话，夜异常寂静，好像时间都停顿了！

抱了一会儿，她还在阵阵发抖。

我问她：“冷么？我把军大衣脱给你。”

她用额头在我胸上一拱：“不，不冷，我、我怕……”

“别怕！我用命保护你！”这句话没有思考，脱口而出，落地有声！就在这时，我确定，这就是我的媳妇了！

她没回答，沉默了好一阵，突然轻轻地哭了！

我更加用力紧紧抱着她，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

哭了一会儿，我问她：“为啥要哭？”

她答：“都是你坏！这么快，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用手给她擦干泪水，低下头去亲她的嘴唇。

她一把推开我，说：“别，太随便了……”

她这一推，让我突生敬意！多么自重、自尊、自爱呀！多么纯洁、真诚呀！我该敬重她！我要呵护她！

平息之后，她主动把手给我，我捏着，五根手指叉开，让她的手指叉进来，我们都紧紧捏着对方，胳膊也缠在一起继续说笑，继续住前走！

走出了小街道，走出了西宁城，走下了河堤，走到了冰面上……

回到旅馆，已经是次日凌晨两点。我心潮难平，无法睡眠。突然，脑子里闪出两句诗来：“多想把你融化，多想把你穿透……”

我赶紧拿出纸笔，一口气写出了今生今世的第一首诗！

夜游

寒风微微，

夜深幽幽。

粗粗的手捏着温温的手，

我们慢步西宁街头。

多想把你融化，

多想把你穿透。

只怨目光过于呆钝，

总是不能把你看够！

没有前去的车轮，

没有迎来的马头。

大街小巷都睡着了，

只有小月看我们漫游。

小月也躲进桂宫睡了，

我还捏着手手慢慢走。

夜色朦胧，羞色朦胧，

总没看清是喜还是忧。

爱是清晨鲜红的太阳，

就怕阴雨湿透。

只可将她高高托起，

以热血驱散阴云与忧愁！

走过河滩，

跺过桥头。

由着那任性的脚步，

沟沟坎坎尽兴地走！

悄悄细语总说不完，

溫温小手总捏不够。

只盼寒夜也关门睡去，

让我们踩碎月色一直走……

从那开始，我经常诗兴冲动，给她写诗。从来没有专门学过写诗的技巧。每首都是十多二十分钟，一口气写完，给她写了将近一百首。

三年后，我着崭新笔挺的军装，她穿洁白的婚纱挽紧了我的胳膊，步入了婚姻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