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两三岁的时候有记忆吗?<br><br> 我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有几件事情记忆非常深刻,已经过了花甲还是不能忘怀,只要想起就像演电影一样浮现在眼前。是我的记性好?还是懂事早?可能吧。不过有一个事实我想确实是起到了关键作用,那就是我娘以及乡邻奶奶婶子们,在我儿童时期总是反复念叨,才使我的记忆不断地延长和增强。</h3> <h3> 一、挑起来揍工<br><br> 童年发生的事情大部分是美好的,有些事情让人哭笑不得。这件事就是我人生中记住的第一件。<br><br> 每天出工前,我娘总要抱着我等着队长派活,以确定当天干什么活,在哪块地里干活。是除草?还是施肥?还是碾压牲口饲料,反正都是各种农活。因为要等全队劳力都凑齐后队长才能分派任务,在这个当儿,邻居奶奶婶子们又开始逗我玩儿了。<br><br> “这是干什么的?”我穿着开裆裤,小鸡鸡不自然地露在外面,张家奶奶用手指划着我的小鸡鸡笑着说,小鸡鸡不自觉地慢慢挑起来。<br><br> “夜老咯(昨天)才教给你的,又忘了?”邻居婶子又不怀好意地笑笑说。<br><br> “挑起来揍工”。因为反复多次教我说这句话,我不加思索大声道,如果声音小了还是会让我重新大声叫的。<br><br> 于是,大人们哈哈大笑起来。<br><br> 张家奶奶住在我家当街对面,比我娘小七八岁,我娘叫她婶子。她心地善良,性格张扬,她的二闺女大我两岁,三闺女小我一岁,是我青梅竹马的玩伴,也是未来的小学同学。在“三年困难时期”,因为她家成分好、闺女多,家里吃的相对富裕,经常接济我家,所以两家的关系比较亲近。至于为什么叫奶奶,“乡亲辈,瞎胡论”,是几代人传承下来的。旧社会,我家比她家的日子好过,富人家娶妻早生子早,穷人家娶妻晚生子晚,久而久之,代差就有了,而辈分称呼不能乱辈。于是,才有了年龄高的叫年龄低的长辈的怪现象。<br><br> 每当回忆起这段小事,我总想,这应该是当时大人们唯一开心的乐趣吧!</h3> <h3> 二、狮子咬我这儿了<br><br> 正月十五挂红灯,我们那叫挂吊挂。我家的吊挂在我们队上是最好看的,京剧戏装人物,脚踩黑面白底朝靴,身着五颜六色铠甲,脖子后插着一圈彩旗,整个一个武将装束,娘说,是“四郎探母”。一共四幅,是用油布制作的,防潮防水,每年都挂出来让乡邻们欣赏,很可能是解放前置买的。张家奶奶家的就简单多了,张家爷爷心灵手巧,每年都是他用秫秸(高粱杆)做骨架,彩纸糊在外面,做成灯笼挂起来,他还做过走马灯呢。他做的小猫、小狗等小动物造型的灯笼,最是我们小孩子们喜欢的。在我的记忆中,“四清”前每年都挂,“四清”中作为“四旧”就交给大队了,此后再也见不着吊挂了。<br><br> 村子里还要邀请外村的舞狮队来表演。吃过晌伙饭(中饭),穿上小袍子,我娘抱着我,拉着我哥,看完沿街的吊挂,就早早去占地方了。<br><br> 要过年了,勤快的我娘早就用我已经过世的爷爷的旧棉袍子改做了两件,我一件,我哥一件。袍子是粗布的,灰色竖条纹,条纹很宽,从远处看,好似两头梅花鹿在蠕动,让人看了眼花缭乱的,老人看了眼花的更睁不开了。<br><br> 那时,只有家境好的老人,家里才有这个物件儿,不过,新社会了已经不时兴穿袍子了,所以很少有人穿出来。但是也有例外,到了七十年代,我们队上还有一位老人冬天必穿,对襟、粗布、纯黑色的,天越冷剃的头越亮,肩搭一块儿白色羊肚儿毛巾,满面红光,不时用毛巾捂一捂冻得通红的鼻头。他有两个儿子两个闺女,两个儿子均在外边上班挣钱,所以他家日子过得比较滋润。<br><br> 还别说,穿上这玩意儿确实暖和呀!袍子很肥大,下摆拖着地,小手露不出来,娘是为了让我哥俩多穿几年。但我娘的心意落空了,没几年我们长大了,主要是年代不同了,穿出去后小伙伴们开始叫我小地主了,自尊心有了,也就不穿了。<br><br> 我和我哥穿着袍子,抢占在舞狮场的最里圈,非常抢眼,赢得了众乡亲的羡慕的眼光,尤其是小伙伴们,舞狮没开始,就看我们哥俩了。<br><br> 舞狮场临时开在村东头路边,占用一部分路面,一部分庄稼地,扫去小雪,露出土地,浮土很厚很软,像是铺了一层沙子,可能是大队长心细吧,狮子跳来跳去的,才不至于崴脚、磕伤膝盖吧。<br><br> 锣鼓响起,黄色花纹的狮子摇头摆尾,沿着被乡亲们围得水泄不通的舞狮场内周,巡视一圈,小孩子们吓得不停地后退,场地也大了不少,走到我的跟前时,吓得我不停地往娘怀里钻。<br><br> 三通锣鼓后,舞狮开始了。<br><br> 狮子不停地摇头、摆尾、弄耳、挤眼、匍匐、站立……。锣鼓声、小孩子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br><br> 突然,狮子纵身一跳,跃上了场地中央的桌子上,站立起来,并旋转一周,瞪着铃铛大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就在此刻,锣鼓骤停,只见狮子纵身跃起,瘫卧在我的身边。<br><br> “喔…啊……”,我不禁大声哭起来,并不停地使劲往娘怀里钻。<br><br> “狮子咬我这儿了”。我一边哭,一边指着我的鼻子。娘不停地哄我。原来,狮子跳下溅起的土坷垃打在了我的脸上。<br><br> 自此,“狮子咬我这儿了”成了大人们跟我开玩笑的谈资。</h3> <h3> 三、我不了<br><br> 夏天,我长了一身疥疮。很严重,满身留着黄水,衣服和肉粘在了一起,左眼肿得只剩一条缝,娘隔三差五抱着我到村药社换药。<br><br> 药社就是村卫生所。村医叫大亮,是一里外张庄的,一个中等身材很帅的男人,他的医术很好,三里五乡的都找他看病。<br><br> 每每换药,都要用剪刀剪开衣服,先用紫药水把黏连的衣服焖开,再小心翼翼地除去翘起的黄痂,抹药时钻心的那个疼呀就别提了。后来,大亮提议,不要穿衣服了,反正也不冷了,大热天捂着更不容易好。<br><br> 每次换药,我都要哭哑了嗓子。<br><br> 眼睛睁不开啦,大亮说,要做手术把脓包挑开,挤出脓血,才能痊愈。<br><br> 要做手术了。娘紧紧地抱着我,爹重重地钳紧我的双臂。大亮快速地划开脓包,血水立刻溅满他们浑身。<br><br> “哇…我不了!”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不停地扭动着身体。<br><br> “我不了”是我的忏悔,是我的投降,是我的后悔。是我不该玩泥巴、不该不洗澡、不该不讲卫生?<br><br> 过后好多年,娘总是说,“我真担心呀,你前面还有两个哥哥四五岁时就夭折了”。又说,“大亮说,这孩子的毒气已经出尽了,到老都不会有炎症了”。<br><br> 我是双眼皮,因为手术,左眼的双眼皮要比右眼小些,而且眼睛也略小。<br><br> 我现在六十多岁了,那次大病时发没发烧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从我记事起就没有发过烧。是不是真应了大亮的那句话呢?</h3> <h3> 四、我要吃饭粒儿<br><br> “我要吃饭粒儿……!”每当进入生产队食堂,偎依在娘怀里的我,就大声地哭喊着。<br><br> 每当这时,正在吃饭的奶奶婶子们,就会纷纷把剩在碗底的不足一二十个小米饭粒儿,一股脑儿倒在我张大嘴的口里,咽下后,我又大声喊:<br><br> “我还要吃饭粒儿……”。<br><br> 偌大的出印锅里,本来就没有几斤米,清汤寡水,根本看不到米粒儿。主勺的郝家奶奶,用水瓢盛饭,盛饭时,每勺都要搅一搅,让沉淀在锅底的米粒儿浮起来,这样每个人的碗里保证有米粒儿,有同等的米粒儿,不然,吃饭的社员们是不干的。<br><br> 那个年代,每个人的肚子都是瘪瘪的,饿呀!不管大人小孩儿,每顿饭每人一个山药(红薯)面窝窝头,一碗小米儿稀饭汤,一碗的稀饭汤米粒儿护不严碗底儿。<br><br> 生产队的食堂建在巧査家的院子里,她大我一岁,上学时同班。她家的院子很大,两口出印锅盘在西屋的门口,西屋放做饭的食物和炊具等杂物。<br><br> 做饭非常简单,一天三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顿顿相同,一律的山药面窝窝头小米儿稀饭汤,外带老咸菜。老咸菜是我们这一带人们的唯一的下饭咸菜,用白萝卜腌制,腌咸后切丝晒干煮熟,然后放在缸里或罐子里慢慢食用。往往浮头渗出一层盐粒儿,所以存放多年也不会发霉变坏。<br><br> 不过,如果盐少不咸,或是每次食用取拿的工具不干净,老咸菜也会发霉变质,但人们也舍不得扔掉继续食用,但会有一股刺鼻的咸咸的霉味。发霉的老咸菜也是小时候“妈妈的味道”,现在偶尔吃一次感觉还是人间美味、飘飘欲仙。我有一个同事,老家住在黑龙岗流域,小时候雨水比现在大,基本上十年九淹,社员们很穷,大多吃惯了发霉老咸菜的味道,每次去饭店吃饭他都要一份老咸菜,久而久之,只要他到,服务员都会主动送上一碟儿发霉的老咸菜,好像饭店专为他定制似的。<br><br> 小米稀饭是我们那儿人们的习惯食物,也是小时候“妈妈的味道”。过去,因为穷,粮食短缺,又没有什么副食,主食都是难以下咽的山药、蔓菁、高粱、玉米、小米等粗粮制成的食物,只有就着廉价的小米儿汤才能顺利下肚。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妈妈的味道”。就是现在,虽然生活好了,稀饭咸菜还是少不了的,过一段时间就想吃。只不过现在熬得稀饭变成了糨饭,并掺上了各种米、各种豆,老咸菜由白萝卜改为苤蓝腌制,比以前口感好了、营养多了而已。<br><br> 郝家奶奶是个热心肠的人。每次给我盛饭时总要把水瓢上面的汤水倒掉,留下瓢底的饭粒儿盛到我的碗里,站在后面的奶奶婶子们就假装没看见似的从来不吱声。<br><br> 郝家奶奶门口有一碾子,长到七八岁时,经常帮娘推碾子,轧碎刚收割还未晒干的棒子。郝家奶奶总是热情地拿来她家的推蹍棍、箩、笤帚簸萁等让我娘用,我小力气小,湿漉漉的棒子轧成了饼,碾子发沉推不动,郝家奶奶还要帮着推。但她总也忘不了和我开玩笑,“我要吃饭粒儿”。<br><br> 可能是来年,娘已经不抱着我了。天越来越冷了,天黑的早,晚饭都要提着用罐头瓶做灯罩自制的煤油灯,搬着自家的吃饭桌子和凳子到食堂吃饭。有时大风一吹灯就灭了,风过后还得重新点上,弄得我爹满手的煤油味。风太大时,灯再也点不着了,干脆黑着灯吃,反正一个窝头、一碗稀饭,怎么也吃不到鼻子眼里去。时间久了,社员们的怨言多了起来。也可能公社干部良心发现了,要过年了,就不去食堂吃饭了,可以领回家里吃了。<br><br> 我也会跑了,都是我和我哥去领饭。哥比我大三岁,属大龙的,其实也才六七岁。我提篮子装窝窝头,哥提罐子盛稀饭。柳编紅漆的篮子,已使用多年,紅漆已经变黑,篮子沿已经破损,露出了柳条的白茬,篮子系已断,要用双手抱着。绿色陶瓷罐子,罐子沿破损的有几个大小不一的锯齿缺口,三个拴绳子作为提手的罐耳有一个已经碰掉,我哥只得用双手捧着。<br><br> 出得食堂门,我和我哥立即拿起所有窝窝头进行比对,那个大就先拿在手里,因为每人一个,拿在手里就是自己的了。<br><br> 就因为这个,爹训了我俩好多次。但我和我哥还是我行我素,爹真的急了,动手给了我和我哥每人一巴掌。这回记住了,不拿起来比了,但改为站着看了,看那个大就拿那个。<br><br> 窝窝头很小,绝对没有二两,我们小孩子都吃不饱,何况还要下地干活的大人们呢。每顿饭娘的那一个窝窝头都要掰开两半,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再一分为二,一份给我,一份给我哥。娘总是说,家里没有吃的,你们哥俩要吃饱,我可以到地里找吃的。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我总是泪流满襟,还是娘亲呀!<br><br> 到地里就是出工干农活去。曲曲菜(苦菜、黄花菜)、扫帚菜、马生菜(马齿笕)等野菜,大葱、茄子等蔬菜,未灌满浆的嫩棒子、小麦等都可以充饥。我们小孩子也经常跑到地里偷食,但让看庄稼的大人发现了免不了一通追赶。<br><br> 我娘干活时也偷食棉仁饼。棉仁饼是用棉花籽榨油剩下的渣子,因为榨油工艺的原因,棉仁饼的样子就像现在集市上烙制的发面饼,但它是黄褐色的,硬硬的,是生产队里喂牛的精饲料,要用碾子轧碎了牛才能消化掉。一有这样的活计,娘干脆把她的那个窝窝头全分给我哥俩,她一边干活一边吃棉仁饼。有这样的机会我也不会错过,娘会偷偷地从碾棚里拿出来塞给我吃,不如花生饼好吃,但也挺香的。一次娘吃的很多,回家口渴,拿起瓢来灌了一肚子凉水,没想到时间不长,肚子又涨又疼。找到大亮,他说,棉仁饼又干又硬,遇水膨胀,又是凉水,肚子不疼才怪呢。自此,娘就落下来胃疼的慢性病,只要着凉或是吃的不对付了就要犯病,一犯病,肚子痛的就死去活来,娘喝过吗啡针剂镇疼,但效果也不佳。最好的治疗手段就是绝食,只喝热水,保准三五天就不疼了,只是身子也站不直了。<br><br> 地里有吃的可以偷吃充饥,冬天和春天怎么办呢?<br><br> 我家门外有一空地儿,剁着一垛供销社的芦苇。家里不让开伙,大炼钢铁时娘偷偷留下了一口铸铁三条尖腿的炒菜锅,平时藏在门外的芦苇垛里,天黑了拿出来做些吃的充饥。做什么呢?一般就是粥类。没有油盐,没有粮食,能做什么呢?<br><br> 我清楚地记得,墙头上前几年晾晒的山药蔓、山药柺(连接山药和山药蔓的部分)已经变黑变白,前些年烧伙剩下的棒子芯,蔓菁秧子晾干等干菜等,放在捶布石上砸扁砸碎,兑上水熬粥喝。能喝吗?好喝吗?“瓜代菜”呀!饿了什么都好吃。<br><br> 过年后不久,地里的雪化了,山药地里露出了上年已经腐烂干枯的山药。爹说,因为成立了人民公社,收的庄稼都要交到公社去,然后再按需分配。人是自私的,谁会浪费那个体力呀!于是,摘下的棉花堆在地里,谁也不承认是自己生产队的;收山药用翻地的犁耕,大部分山药翻在土里,只把表层的看得见的捡起来,有时还故意用脚把山药踩在土里。<br><br> 山药遍地都是,我和我哥每天都捡回好多。苦的很呀!怎么吃?用凉水泡上几天就不太苦了。泡好后捣碎熬粥,比棒子芯可好喝多了。熬粥时都要插上门,防止走漏风声。每每急急忙忙、偷偷摸摸做好喝完,喝得肚子涨地都懒得动弹,还要赶快去到门外看有没有人,若没人,哥在门外看着人,我赶紧告诉娘,娘则快速地把锅藏在芦苇垛里。</h3> <h3> 这就是在我两三岁、四五岁时记忆非常深刻的几件事。回想起来,真的很好玩儿,自娱自乐吧。</h3> <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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