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老人李仕安先生<div>可惜他于2017年8月26日辞世走了</div> 往访百岁老人<br><br>回到成都时,我已经去了汉源的清溪,那是孙子汶的马姓祖先当土司的地方;《清史稿》中,有“马芍德于明洪武八年世袭安抚司”的记载。也去了峨眉的报恩寺那边,1935年蒋介石在那里创办军官训练团,孙子汶是第二期学员,毕业后其军衔被升为少将。也去了青衣江边的雅安,看了一看孙子汶同岭光电常在江边喝茶的一处地方。那儿有一方石刻,刻的是带有抗日血气的“带厉河山”四字,是刘文辉的字。马不停蹄地到了成都,便急于拜访李仕安老人。他于孙子汶的熟稔,先是岭光电的儿子尔布什哈讲到,后是孙子汶的女儿孙学蓉讲到。<br>电话打过去,见对方对陌生号码颇谨慎,便说这号码是西昌的尔布什哈馆长给我的。对方问我多大年纪,怕是我在电话里的声音又尖又细像女孩儿,怕我没阅历,听不懂老人的摆。于是我讲起眼下所做的事,花了一刻钟时间,才使对方对我有了信任感。这时候,对方才报来一个外地电话号码,讲他父亲眼下在雅安,此刻正在看中央台的《海峡两岸》,那是每日必看的,叫我马上打过去。<br>电话通了,是老人的声音。怕是这样的采访过于频繁,老人婉言谢绝;讲他是在吃一百零二岁半的饭了,昏头搭脑摆不了以前的事情了,怕糟塌了我的时间。于是我提及老人于1945年写过“孙仿将军访问记”,曾在雅安给孙仿将军租房子,曾是孙仿将军三女儿孙学蓉在西昌民族干部学校的教育长。又说:“除了将军的子女,如今对他最了解的人就是您,假如您缄口不语,很多事就没人知道了,发生过的历史细节将永远消失。”听了我的这番话,老人当即改变主意,爽快答应道:“欢迎你来!”并报来他在雅安的住址。<br>记得阿依嫫讲过,彝族人的送礼,有一斤酒几颗糖就够了。酒是给男人的,糖是给妇人和孩子的。彝族人喝酒时讲:“把我卖掉可以换一匹马,把马卖掉可以换一斤酒,这斤酒你是喝也不喝?”在彝家眼里,一斤酒可以化解几代人的打冤家,一斤酒可以滴血结金兰,山不在高,水不在深,酒不在多,一斤就够了。于是,次日我赶了早班车由成都去雅安,拎了一斤装的泸州老窖及几样水果,叩老人家的门。尔布什哈对我讲过,老人家前两年还每顿喝半斤呢,现在也能喝三两。老人是雷波彝族,彝姓格尔,彝名伊里底取;记得哈佛博士林耀华先生于1943年入大凉山考察,就是从雷波进去的。<br>老人见我的采访本儿小小的,就巴掌儿大,便从里屋拿出一叠稿纸给我用。我晓得他给蒋介石做过两回彝语翻译,前一回是在西昌,蒋介石动手搞龙云之余,观看彝家女孩的说唱表演,他把女孩子的话译为“感谢皇上来西昌与民同乐”,抱歉彝语中没有“委员长”这个新词儿。后一回是在南京,他是孙子汶为团长的川康彝族观光团成员,受蒋介石、宋美龄夫妇接见。见我提及此事,他呵呵笑道:“合影的时候,孙子汶挨着蒋介石,我在边边上。”<br>那次在南京期间,李仕安头天随孙子汶去拜访被软禁的龙云,因亲蒋的罗仁杰在场,宾主只礼节性地寒暄了两句。罗大英容易激动,替龙云抱不平,当即给孙子汶拿彝语止住。次日李仕安又独自去了一趟,跟龙云聊了个把钟头呢。龙云是彝族上将,彝名为纳吉乌萨,其出生地是云南昭通,祖籍为四川金阳,而金阳与雷波是南北毗邻的两个县,两个人讲家乡话聊得可欢。<br>李老于1930年读四川陆地测量学校,1935年带上尉衔读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为成都分校第一期,这是蒋介石针对四川军阀的下级军官举办的,被称为军官大队,不属于正规黄埔系列;按时间排,应在黄埔十二期与十三期之间。凑巧我也读过测量,我的大舅是黄埔十五期,其军衔曾升至少将,所以话题越扯越多,我跟李老的交谈,也聊得可欢。<br>聊得最久的是普雄用兵,两次他都参加了。第一次是1945年,孙子汶是前敌指挥,是二十四军靖边司令部代司令,他是政工组上校组长;第二次是1946年,孙子汶是副总指挥,他是总指挥刘元瑄的私人翻译。<br>刘元瑄这边竟打出“剿夷司令部”的旗帜,他觉得不对头,建议改“剿夷”为“剿匪”,刘元瑄欣然同意。要说明的是,自称诺苏的彝族,以前被汉人称为猓猓或倮倮,被写为北狄西夷的“夷”,后来是毛泽东将它改为夏鼎商彝的“彝”,改鄙夷为尊重,且称有米有丝,丰衣足食。<br>而普雄黑彝那边也毫不含糊,阿侯家与古基家泯仇结盟,打出“剿汉司令部”的旗帜,其总司令是阿侯鲁木子、副总司令是果基木达,参谋长是果基木古。打了一阵,孙子汶建议和谈,刘元瑄同意。于是孙子汶、罗大英等人,以他们个人的名誉担保,保证对方的人身安全,而阿侯鲁木子、果基木达、果基木古也爽快,都来到中所坝指挥部,成了孙子汶的客人被盛情款待。可哪里想得到,蒋介石的西昌代表贺国光,竟飞机飞过来,要把这几位黑彝头人押送到西昌去,孙子汶顿时老泪横流,罗大英被气得说不出话来……<br>一气聊了两个多钟头,见老人喉咙沙哑了,便赶紧打住,起身告辞。老人又进了里屋一趟,拿出一本书送我,书名是《李仕安先生百岁华诞纪念册》,里面讲他1947年考入华西大学乡村建设系,次年以四川代表身份出席国民大会,是全国唯一当选“国大代表”的在校大学生;他当年与会时英气勃发的彝装照片,如今在网上广为流传。我请老人于扉页写几个字,老人欣然提笔书“阿福存念”。我要给老人拍一张照,他站在客厅内挺胸凝神,仍是军人容止。其身后的对联是:“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 ”<br> 仕老遗著 刘文辉字,青衣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