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没了，我这辈子做儿子的幸福也没了—罗时平

罗时平

     妈妈没了，我这辈子做儿子的幸福也没了

  

                               罗时平

    人生在世，有妈妈的儿子是幸福的。爸爸93岁于2018年4月11日去世，我和弟弟妹妹5人轮流照顾住在市农业局宿舍的妈妈。只要妈妈在，我和爸爸妈妈的这个家就在，我就仍然是这个家里的一个儿子。在我和弟弟妹妹的精心照顾下，妈妈一年多时间平平安安，还能自己在房间里走动。2019年8月，妈妈摔跤住院半个月，出院后就不能行走了。卧床的妈妈总是要我们到床前陪伴她，我在书房里写东西的时候，妈妈就坐轮椅在我身边不断地与我讲话，我满满地享受着做儿子的幸福。

    11月29日妈妈出现咳嗽有痰，我们就立即把她送市立医院呼吸科住院，得到医生护士的精心治疗和细致护理，但卧床3个月的妈妈身体机能已经衰败，打了23天静脉消炎药和人血白蛋白，病情却日渐严重，我知道时日不久，每天都到医院来守护。12月21日晚上9点50分，91岁的妈妈呼吸心跳停止。

    妈妈小殓后事完毕，已是12月22日一点多钟了。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不眠，满脑子都在想：妈妈没了，我和爸爸妈妈的这个家没了，我这辈子做儿子的幸福也没了。凌晨4点多，我就开始在电脑上追思妈妈的点点滴滴，写下这些文字，权作对妈妈的思念和祭悼。

    一、幼失怙恃的妈妈

    妈妈1928年2月18日出生于上饶县石人乡石人村。妈妈先祖清康熙年间从南丰县迁上饶县石人村，历经两百多年，耕种传家到了妈妈的祖父张廷汉时，家里置办十几亩水田，还红火地经营了几家油榨，过上殷实生活。祖父张廷汉生有一子二女，这个独子名叫张献贵，他就是妈妈的父亲。妈妈出生后的石人村是当时共产党红军与国民党白军的交战区，1933年的一天，妈妈的父亲赴朋友宴席，晚上打着灯笼回家，在路上被红白军交战的流弹击中身亡。妈妈失去父亲不久，她的母亲就改嫁了，4岁的妈妈由祖母和姑姑抚养长大。幼失怙恃的妈妈历尽人世沧桑和炎凉世态,养成了虚心好学的性格,她很小就学会做各种女工，还跟奶奶上山采茶，学会制茶。张氏宗祠族长看妈妈聪明伶俐，主动由宗祠来负担妈妈读完小学和初中。新中国刚建国时候，初中毕业生算是大知识分子，再加上妈妈写的一手漂亮的小楷，妈妈被新政权中共上饶县委组织部录用担任文书。在我的记忆中，妈妈参加革命工作后，从未回过家乡石人村，直至退休后近80岁高龄，她才回乡重修了祖母的坟茔，回报祖母的养育之恩。妈妈在晚年的几年里得了老年痴呆症，她会时不时地对我说：“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家，我要和奶奶一起住”。

　　妈妈的初中毕业照。在建国初期初中毕业生算得上是知识分子，再加上妈妈写的一手漂亮的小楷，妈妈被新政权中共上饶县委组织部录用担任文书。

　　1953年妈妈24岁，好漂亮。

    1951年妈妈与在江西省农业厅工作的爸爸认识了，1953年春爸爸从省农业厅下派到上饶地区组建江西省种子站担任副站长，经领导批准结婚成家，从此妈妈为这个家庭付出了似海的大爱。

　　1953年4月妈妈和爸爸与姑姑和姑父。

　　妈妈抱着我和爸爸、奶奶在一起。

    二、大爱似海的妈妈

    1951年妈妈与在江西省农业厅工作的爸爸认识了，1953年春爸爸从江西省农业厅下派到上饶地区组建江西省种子站担任副站长，经领导批准结婚成家，从此妈妈为这个家庭付出了似海的大爱。从我记事起，妈妈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不分昼夜的运转，日复一日地在工作和家庭之间忙碌着。爸爸是农业技术专家，常年出差不在家，家务全是妈妈一人承担。50年代爸爸因工作过度劳累，患了当时的不治之症肺痨病，由于妈妈的精心调理和行署领导的关心，爸爸在北京苏联援建的结核病院得到专门治疗，终于从鬼门关又回到我们家庭中，而且幸福美满地收获到鲐背高寿。文革期间爸爸被批斗，妈妈为爸爸专门做了护膝和护腰，保护他批斗会上不被打伤。对于我们5个孩子，从呱呱坠地开始，到蹒跚学步，直至成家立业，自始至终我们都沐浴在妈妈无穷尽不求回报的大爱中。妈妈在全市粮食系统里是非常出名的节省，她对自己节省到苛刻，但为我们5个小孩每个人都请了保姆，我们5个小孩从小就没有过缺衣少食。记得60年代的时候，妈妈给我们5个孩子每人买了一双新雨鞋，给我们每个人都织了件新毛衣。妈妈还买了一台缝纫机，自学了裁剪，我们有很多穿的用的都是妈妈亲手制作的，惹的别人孩子很羡慕我们家有钱。尤其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最困难的时候，妈妈从机关调到粮站工作，自己动手饲养猪和鸡，增补伙食需要，我们没有一丁点大饥饿的记忆。到了我成家有了孩子之后，妈妈每个周末都会准备一桌好菜，等着我带孩子回家一起吃饭。我女儿穿的所有漂亮毛衣都是我妈妈织的，女儿身边伙伴非常赞叹奶奶的织毛衣技艺。妈妈晚年老年痴呆手脚不便了，她还对我女儿说：等天气暖和的时候我再给你打一件漂亮毛衣。在日子不经意的流逝中，我们长大了，妈妈却渐渐苍老了。但那成长的往事却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愈加清晰起来，她付出了太多太多，这一切早已烙在了我心中，历久弥新。

　　妈妈、爸爸和我与弟弟时建。

　　1952年妈妈与同事（妈妈前排左一）。

　　1958年妈妈与上饶县粮食局同事（妈妈后排右二）。

    三、崇尚读书的妈妈

    妈妈是解放前的初中毕业生，漂亮的毛笔字和工整的钢笔字令我这个大学毕业生惭愧不已。妈妈在1957年被单位推送到江西省粮食学校脱产学习计划统计专业一年，我看过她学习政治经济学的笔记，比我大学笔记都做的好。妈妈是个好会计，她做会计工作，可以边做记录边喃喃口诀，左右开弓飞快地打算盘，看得我目瞪口呆。妈妈退休后，每天书报不离手，读《参考消息报》是每天的生活内容。我每次回家，她都会与我交流读《参考消息报》的心得体会。她总是说书报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参不透的世情，读书看报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妈妈崇尚读书，她终身都在遗憾为了参加工作而没有完成高中学业。妈妈坚信“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在我们子女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育我们“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即使在文化大革命“读书无用论”的恶劣环境下，妈妈仍坚信“坚持读书学习，一定会改变自己的命运”。正是妈妈的教导和激励，我们五个子女在下放农村的时候抓住了一切读书学习的机会，所以恢复高考制度后，有三人考上了大学，在当时的市农业局大院传为佳话。我清楚地记得1978年我考取大学上学报到的那天，妈妈帮我拿行囊从家里送我走出市农业局宿舍的大门，我走了很远回头一看，看见妈妈还站在宿舍门口凝望着我。我下放农村当知青十年，每年来来回回数次，妈妈从来不会送我出大门。当时我不理解妈妈为什么送我出大门和凝望我，直到妈妈在老年痴呆的时候经常会不由自主地说“我要读高中”，我才理解妈妈送我、凝望我不是在炫耀自己的儿子考取大学，而是她发自心底对读书改变命运的崇尚。打小时起，我就被妈妈熏陶，爱好读书，各种各样的读书伴随我左右，使我与读书结缘，与文字结缘。

    妈妈在1957年被单位推送到江西省粮食学校脱产学习计划统计专业一年，我看过她学习政治经济学的笔记，比我大学笔记都做的好（妈妈后排左二）。

    妈妈1957年在江西省粮食学校与同学（妈妈后排右三）。

　　1953年五一妈妈与同事（妈妈前排中间）。

　　妈妈1955年三八妇女节与同事（妈妈后排左二）。

　　1954年妈妈与普选工作组同事（妈妈后排左二）。

    四、坚强不屈的妈妈

    妈妈留给我最珍贵的财产就是坚强不屈。从小到大，妈妈经历了贫穷孤独、被人歧视甚至政治迫害等说不完道不尽的人生百味和命运苦涩，但她从没畏惧过，从未低下高昂的头，她总是迎着困难，忍着眼泪，以胳膊肘折在袖口里的耐力，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子女抚养成人成才。妈妈因父亲中弹身亡问题成了她的终身政治污点，不能入党和提干，不能在县委机关，她被调到粮食部门从事财会专业工作，直至被调到粮站当销售员。文化大革命爆发，爸爸在劫难逃，被关押在地委农场5年，像劳改犯一样，白天种地、养猪、运输，晚上接受批斗。农业局的家被抄封了，妈妈向农业局要求取出被造反派扣押的几百元银行存款，造反派T某不准妈妈取款，妈妈据理力争，痛骂T某的恶行，直至妈妈单位市粮食局的领导出面与农业局协调，T某才悻悻然作罢。1968年10月妈妈独自一人带着我们5个子女被下放到德兴县花桥公社花桥大队项家生产队插队，这年妈妈39岁。作为下放干部，妈妈没有被生产队的人生地不熟吓住，没有被下地做艰苦农活难住，没有被反革命家属的帽子压垮，她用柔弱的身躯独撑住5个孩子成长的压力，妈妈很快学会了德兴花桥的方言，与生产队的村民融洽相处，担任了不拿工分的生产队和大队会计。1972年爸爸被解放恢复了工作，把母亲及一家人调回上饶，历经劫波后全家团圆。妈妈是坚强不屈的象征，她常说“人要有一点精神”，这一句话支撑我们子女在磨砺中学会坚持的勇气，走过踏实的人生之路。

　　1965年妈妈与市粮食局同事（妈妈后排右一）。

　　1968年10月妈妈是上饶市粮食局首批下放干部（妈妈二排右二）。

    文革爆发，父亲被关押地委农场劳动5年，母亲带5个子女下放农村，1972年父亲恢复工作后把母亲及一家人调回上饶，历经劫波后全家团圆。

    五、心地善良的妈妈

    妈妈是一位老实人，心地善良。她不会花言巧语，也不会弄虚作假。妈妈坚守“人品不能低，人格不能丢，恶习不能有，风骨不能无”的信条。因此，无论艰难动荡的岁月，还是辉煌顺利的年代，妈妈总是把子女和家庭的利益诉求放在最前面千方百计去实现，把苦难辛劳留给自己，即使是到了晚年老年痴呆症无法生活自理的时候，她总是想方设法减少对子女的麻烦和依赖。她辛苦了一辈子，但一直无怨无悔。妈妈和蔼可亲，从不小肚鸡肠，从不对他人恶语相向，她朴实大方，吃一点小亏从不放在心里，与邻里和睦相处。妈妈下放农村时，尽管她一个人的工资要养5个孩子，自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不管哪家村民遇到了困难，她总是毫不吝啬地伸出援助之手，帮助村民渡过难关。她信仰一个观点：给予别人的越多，获取就越多。妈妈终身感恩文革下放时期接纳和保护她的项家善良村民，她退休后很想重回当年下放的项家生产队去看望村民，但她不能坐汽车，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由于工作关系，我每次出差到德兴花桥，都会由镇领导陪我去看望妈妈下放时的房东和村民，虽然几十年过去了，当年项家生产队的村民都还记得那个叫老张的下放干部，甚至很多第二代项家村民也知道我的妈妈叫老张。我每次向妈妈报告我去了项家，她就会不厌其烦地询问那些她记忆中熟悉的村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地为村民们祝福。妈妈教导我们子女：要懂得感恩，感恩是一种哲学，也是一种智慧，学会感恩，才能拥有一个积极健康的心态，生活才能更加美好，事业才会走的更远。善良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妈妈的善良品质默默地为家族树立起了正气向上的家教家风，护佑和滋润她的子孙后代成长成才。

    妈妈是个平凡的人，她为我们子女，为我们这个家牺牲了活力青春、美丽容颜、珍贵年华，用她的平凡为我们这个家塑造了她的伟大。妈妈没了，现在想来，这辈子我谁的都不欠，只欠我的妈妈！我没有像她对待我们似的对她那么爱，那么有耐心，我为妈妈做的事情远远抵不上妈妈的给予。妈妈没了，我才感觉到对她那么多的亏欠再也无法弥补了！这是我人生最大的遗憾！今天我们儿女5人率众亲朋好友共同为妈妈送行。在向妈妈遗体告别时，我跪拜那一瞬间，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泪雨如珠。此时，我想起了刘声东先生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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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走了

    我的世界变了

    世界变了

    我的内心也变了

    我变成了没妈的孩子

    变得不如能够扎根大地的一棵小草

    母爱如天

    我的天塌下来了

    母爱如海

    我的海快要枯竭了

 

    妈妈走了

    什么都快乐不起来了

    我问我自己

    连乐都觉不出来了

    苦还会觉得苦吗？

    连苦乐都分辨不出了

    生死还那么敏感吗？

    连生死都可以度外了

    得失还那么重要吗？

 

    慈母万滴血

    生我一条命

    还送千行泪

    陪我一路行

    爱恨百般浓

    都是一样情

    即便十分孝

    难报一世恩

    万千百十一

    一声长叹

    叹不尽人间母子情。

 

    呜呼哀哉！

    孝长子罗时平泣血顿首恭祭

             2019年12月24日

 

    1990年我在中央党校学习，陪父母亲在北京游玩。

　　2006年爸爸80岁生日全家福。

　　2016年爸爸90岁生日全家福。

　　2017年妈妈在家里还可以做家务。

　　2018年春节我向妈妈敬酒。

　　2018年妈妈90岁了，可以在家里自己走路。

　　2018年我在家里给妈妈理发。

    妈妈不想吃饭，就喂她吃汤圆。

　　2019年中秋节我和妈妈、女儿、外孙祖孙四代。

　　2019年8月我陪妈妈住院。

　　2019年12月妈妈住院最后的时间。

　　天堂里的爸爸妈妈永不分离，享受更多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