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桕感怀

仙鱼

　　在体育馆塑胶跑道散步，偶然抬头看到围栏外一棵已掉光叶子但枝头缀满雪白桕籽的乌桕树，已是冬至的时节，恰逢这两天冬雨绵绵，却见枝头带雨的乌桕子，晶莹剔透，煞是可爱。不由我想起“偶看桕树梢头白，疑是江海小着花”的诗句来。

　　如若在瑟瑟的深秋或是淡霜微洒的初冬，满树的乌桕叶会红得如火如荼，点缀着山坡地头，非常好看。自古以来，很多文人墨客都非常钟爱于被秋霜染红的乌桕叶。比如宋代林和清的“巾子峰头乌桕树，微霜未落已先红”，陆游的“乌桕赤于枫，园林二月中”，“今岁霜迟殊未寒，篱东乌桕叶才丹”等等。字里行间都流露着诗人对乌桕树的喜爱。

　　我喜欢乌桕树，不只是它具有诗意的美，更重要的乌桕树于我有一段很难忘怀的情缘。我顺着跑道，一圈一圈的走着，思绪涟漪也绕着乌桕树一层一层的漾开。涤去很多过往的尘埃，清晰的记忆便显现出来。

记得我们小时候，乌桕是倍受追捧的经济作物，在我们平原地区，田边地头，随处可见。它是一种多年生的油料树种，它的种子可以用来榨油，是制作肥皂、蜡纸、蜡烛、油漆、油墨以及飞机汽车用的高级润滑油的优质原材料，是机械制造工业不可缺少的辅助用油。

每到乌桕采收的季节，大家都会用两脚木梯爬到高高的树上，把乌桕树连枝带籽砍下来，放在太阳底下晾晒，直到外皮裂开，落出雪白的桕籽，再一棵一棵的摘下来晒干，拿到县城收购站去卖。乌桕树有一个特点，采收乌桕果的时侯把所有的枝丫砍下来，只剩一根主杆，来年春风一吹，又会抽枝拔叶，枝繁叶茂，开花结果，不会影响第二年的收成。

　　记得读高中那会，每当赶上采收乌桕子的季节，周六在学校吃完中饭便匆匆回家，需步行二十多里，沿途看到池塘边或山坡脚下长着很多乌桕树，一路上，我会时不时的停下来，在我身高够得着的乌桕树上采摘一些乌桕果，放到书包里带回家，等快到家的时候，干脆爬到树上攀枝折下整条树丫，然后从路边稻杆蓬里拔出一把稻杆，结几个稻杆缚捆好，用木棒穿起来挑回家。

　　每次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就会朝着家门口喊:“阿毑，我回来了，快来帮我一下!"这时候身系蓝色劳动布围裙、正在忙碌的母亲，便会闻声出来，一边拉着围裙拭去正在洗涮而湿淋淋的双手，一边帮我把肩上的担子抬下来，用心疼中带着高兴的语气说:“你真不怕累，弄回来这么多桕子，还带回了这多么柴火，抓紧洗把脸，芥厨(竹制的放菜用的柜子)里有吃的给你备着!”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内心是非常愉悦的。我会迫不及待地打开芥厨，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母亲为我做的美食，有时是麦饼，有时是青团，偶尔也会有发糕等。

母亲一边嘱咐我慢慢嚼，别噎着，一边把我挑回的连籽带薪的乌桕果挑到屋后菜园里，解开稻杆缚，沿着墙脚、篱笆斜靠着晾好，等过几天乌桕果的外壳裂开，再把雪白桕子摘下来，放到一个脚扩头坛里(高过膝盖的坛子)，有时父亲也会弄回一些，这样一周一周攒起来。等到收购站开收的时候，母亲会用高箜箩(一种竹制的容器)装起来挑到十华里外的县城收购站去卖。

有一次，母亲卖完回来非常开心，我跟在她身后，急不可待地问她卖了多少钱，母亲一边放下高箜箩，一边笑着对我说:“收购价是1角8一斤，总共卖了7块2角2分”。我不由自主的“呜呼”一声，“怎么会有这么多呀!”7块2角2分，在八十年代初，也算得上一笔不小的巨款了。

　看我惊讶的样子，母亲神秘一笑，弯腰掀开箩底的围裙，拿出一件玫红色的晴纶棉毛衫递给我，说:“快拿去试试”。哇!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晴纶棉毛衫吗？我穿着向往已久的晴纶棉毛衫，无法抑制内心的喜悦，虽然穿起来有点大，可心里还里美滋滋的。母亲说:“百货公司的售货员说，这种晴纶衫是很牢很牢的，穿很多年都穿不破的，你还没大足，还会再长，所以就选件大号的。”确实如母亲所说，质量真正的实打实的好，耐洗耐磨耐穿，我从高中开始穿，一直到结婚生子我还在穿，没有一点褪色和起球，很多年过去还光洁如新。后来，我把两只袖子以及身子前后片稍作裁剪缝制，做成两条棉毛裤，给儿子穿，真正做到物尽其用。其实并非我这么节俭，是因为这件棉毛衫有我自己的付出，更重要地，棉毛衫里浸染着母亲对我浓浓的厚爱。

乌桕不光是重要的工业原料，它的根、皮、叶都可以入药，具有杀虫、解毒、利尿、通便的功效。记得我儿子小时候，每到八月半前后，由于湿热内盛，头皮上会长出许多红红的湿疹，奇痒难忍，儿子总会用小手不断挠，看得我心疼。于是我会骑着自行车回到娘家，只要折上几枝带乌桕果的树枝，用水煎洗，两三次便也痊愈了。

　　顺着塑胶跑道一圈一圈的走，思绪跟着乌桕树穿越三四十年，驻足在乌桕树的跟前隔栏而望，我感慨万千，在新中国成立不久，资源匮乏百废待兴的年代，乌桕树不遗余力地为新中国建设做奉献，为广大百姓添补家用，除染疾解病痛。如今随着石油工业的发展，乌桕树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很多乌桕树也被砍伐。

虽然时代变迁大势已去，纵使乌桕一身美丽，也不屑挤身园林古刹去享受辛勤园丁的精心侍候，风流名士举高烛相伴;不以扭妮作态旁逸斜出的病态去迎合华丽词澡的赞美。而是依旧默默地傲立于贫瘠的地头荒坡，汲取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不忘初心恪守履行春华秋实的使命，用朝霞般的秋叶装点层林，美化江山，用累累硕果为鸟兽鱼虫备足过冬的食粮。

乌桕树，你达时兼济天下，弱时独善其身，你是树中的真君子，真名士!不管沧桑如何巨变，我对你的深爱，依然胜过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