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人总有嗜好,嗜好成瘾,往往被冠之以鬼。比如,烟瘾之徒,曰烟鬼,淫瘾之徒,曰色鬼,酒瘾之徒,曰酒鬼。别以为与鬼搭上了,就不登大雅之堂了。且不言他鬼,单说酒鬼,这名号非但不俗,还屡屡牵扯出一桩桩名人雅事。</h3><h3>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古往今来,留其美名的文人雅士哪个不是酒鬼?</h3><h3><br></h3> <h3>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唐朝的几位大诗人,都与酒结下了千古奇缘。</h3><h3> 李白终生嗜酒如命,人称酒仙。他现存于世的上千首诗词中,与酒沾边的,多达200多首,五字不离酒。新婚不久,李白写给妻子一首《赠内》诗:“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活脱脱一副酒鬼自画像。李白素有抱负,第一次被征召进京,兴奋得手舞足蹈,狂饮疾呼:“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恃才自傲,酒后狂态,为朝廷所不容,仅一年半就被赐金放还,从此云游四方,天天觥筹交错。一次路过南京,与友人喝酒,“昨玩西城月,青天垂玉钩。朝沽金陵酒,歌吹孙楚楼”。《旧唐书》记载这次饮酒,喝了两天一夜。李白饮酒非酩酊不止,但是醉归醉,不吐酒,吐出来的却是半个盛唐,杜甫这样评价李白:“李白斗酒诗百篇”。酒醉之后,大笔一挥,千古名作就出炉了,其巅峰之作《将进酒》就是这么问世的。面对理想幻灭,唯置酒会友乃人生快事,借酒兴诗情喷涌而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李白真的喝醉了?醉了会有这样的旷放豪情?</h3> <h3> “百事除尽去,唯余酒与诗”。这是白居易的名句,足以见得其对酒的偏恋,他的酒名与诗名一样闪耀。白居易出生官僚世家,家境优渥,入仕为官三十年,生活条件丰足,所以,一生饮酒,不乏精致,有闲有钱有情调。</h3><h3> 白居易喜好与友畅饮。酒友是谁呢?元稹是他的人间挚友。两人同登科第,同为命官,“唯有元夫子,闲来同一酌。把手或酣歌,展眉时笑谑”。两人无酒不见面,同为校书郎时,“花下鞍马游,雪中杯酒欢”,“月夜与花时,少逢杯酒乐”。后来两人不在一地做官,白居易常常酒后幽思,“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元稹不幸早逝,白居易大病一场。</h3><h3> 其他朋友中,当数刘禹锡了。他频频约刘禹锡喝酒,一起感叹时光任苒,“渐觉咏诗犹志丑,岂宜凭酒更粗狂”。还信誓约定,“更待菊黄家酝熟,与君一醉一陶然”。喝酒最疯狂的一次为《赠梦得》所述:“前日君家饮,昨日王家宴。今日过我庐,三日三会面”。连轴三天酒,换着地方喝,你家喝完去他家,他家喝完到我家,“一杯驱世虑,两杯反天和。三杯即酩酊,或笑任狂歌”。</h3><h3> 白居易喝酒,很讲究情调和氛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酿好了淡绿的米酒,烧旺了小巧的火炉,暮色苍茫,风飞欲雪,在这个空闲时刻,能否一顾寒舍共饮一杯暖酒?多么温馨的情调啊。</h3><h3> 白居易六十七岁时,写下了《醉吟先生传》:“吟罢自晒,揭瓮拨醅,又饮数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复醒,醒复饮,醉吟相仍若循环然”。这位醉吟先生正是他自己。</h3> <h3> 饮酒,酿酒,且烧得一手好菜的,莫过于苏东坡。</h3><h3> 苏东坡喜欢饮酒,但酒量不大,远不及李白和白居易等人,却善于玩味酒的意趣,好多诗文与书法都是酒后欣然而成,“吾酒后乘兴作数十字,觉气拂拂从十指中出也”。他特别喜欢见客举杯,“闲居未尝一日无客,客至则未尝不置酒,天下之好饮,亦无在予上者”。</h3><h3> 说苏东坡是酿酒专家,一点不为过。一生为官四方,所到之处无不搜寻民间酒方,悉心研究,反复自酿。酿成一酒,以赋词咏诗以记之。在黄州以蜜酿酒,写《蜜酒歌》。在定州酿松酒,写《松酒赋》。在惠州以生姜、肉桂酿桂酒,写《桂酒颂》,序中说:“酿成,而玉色香味超然非世间物也。”在海南,用白面、糯米酿真一酒,写《真一酒歌》。终了,还写了《东坡酒经》。</h3><h3> 饮酒要菜,苏东坡烧得好多拿手菜,“东坡肉”是最负盛名的。被贬黄州时,看到当地猪多肉贱,老百姓也吃的起,就是烧得不好。于是,苏东坡教当地人把肉切成小块,先加工入味,再小火慢炖二三个时辰,这样就变得肉酥味美了。</h3> <h3> 文人雅士中,男酒鬼比比皆是,女酒鬼也不乏其人,李清照就是其一。</h3><h3> 品读宋词不难发现,李清照的50多首词作中,近一半提及了酒,不禁让人惊羡,其酒名与词名一样惊艳绝伦。</h3><h3> 豆寇年华时,在溪亭饮酒玩耍,“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太阳落山了,才醉醺醺划船返回,迷迷糊糊不辨东西,划进了莲藕深处。</h3><h3> 与赵明诚志趣相投,结为伉俪。婚后丈夫不但不劝止喝酒,还常常陪她郊游雅饮,这让李清照酒兴高至,好不酣畅,“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h3><h3> 婚后不久,赵明诚入仕为官,夫妻俩聚少离多,李清照思念异常,郁郁寡欢,“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在屋里闷坐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強打精神,借酒抒发思夫之衷肠。</h3><h3> 后来,在亡国和丧夫的双重打击下,李清明更是手不释杯,日不离酒,酒中沉醉,以醉忘忧,“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h3> <h3> 古代文人雅士如此恋酒,不仅仅嗜好所然,恐怕也是内心世界的无奈之举。限于种种考量,他们无法直白于世,一吐为快,唯有借酒之醉,让自己胆大妄为起来,放纵思想的疆绳,在自以为是的王国里天马行空。或者借酒佯装,不与世俗苟伍,游离红尘,自得其乐。</h3><h3> 陶渊明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他曾自嘲地写过一篇《五柳先生传》的自传:“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署酒招之,造次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想必定是好饮成性,远近闻名,所以时常被人邀请入宴。</h3><h3> 官居彭泽县令时,“公田悉令吏种秫,妻子固请种粳,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粳”。陶渊明要公田都种高粱,好用来酿酒,妻子再三请求,才拨出五十亩种粳稻。</h3><h3> 《宋书•隐逸传》称,颜延之在浔阳与潜情款。后为治安郡,经过,日日造潜,每往必酣饮致醉。临去,留二万钱与潜。潜悉送酒家,稍就取酒。陶渊明把好友颜延之接济家用留下的二万钱,全部存到酒馆,以便喝酒享用。</h3><h3> 狭义地看,陶渊明似酒为命,唯此而已。其实,他与酒是无奈之举,也是扬我之策。</h3><h3> 陶渊明出生于官宦之家,曾祖父是东晋开国元勋,祖父、父亲做过太守,家境衰微后,在外祖父家饱读经书,自学成才,立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然而,从二十九岁初次出仕,到四十一岁辞仕归隐,时仕时隐,目暏时局昏暗无度,尔虞我诈,深感生不逢时,壮志难酬,最终隐逸田园,诗酒人生。</h3><h3> 陶渊明喜欢独饮,“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己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纵观《饮酒》二十首,陶渊明的独饮绝不是醉生梦死,游戏人生,而是寄酒为迹,借醉述怀,有任真自得,固守穷节的表白,有怀才不遇,饮恨终生的喧泄,更有安贫乐道,物我两忘的孤乐。</h3> <h3> 常言道,酒后失言。失言容易招惹是非,甚至招来杀身之祸。然而,烂醉如泥,没言没语,却成了竹林七贤阮籍的保全之术。</h3><h3> 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个个都是酒中高手,他们纵酒不为别的,只为避祸、悟道和享乐。阮籍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因为才华超群,成为当时各派政治力量拉拢的对象,面对危局,阮籍借酒与之周旋,明哲保身。</h3><h3> 《晋书•阮籍传》记载:“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政事,遂酣饮以为常。文帝初欲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钟会数以时事问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因酣醉豁免。”</h3><h3> 晋文帝司马昭欲与阮籍联姻,娶其女为媳,阮籍不敢当面回绝,只好天天醉酒,六十天醉而酣睡,司马昭始终找不到开口的机会,悻悻作罢。</h3><h3> 钟会是司马氏的党羽,多次探访阮籍,想以征求治国方略为名抓其口实把柄定罪,可阮籍总是喝得不省人事,钟会无法抓住一言半语,终于逃过一劫。</h3><h3> 古代的文人雅士,虽为酒鬼,却喝出了锦绣文章,喝出了旷达豪情,喝出了生存智慧,喝出了千古光芒。</h3> <h3> 我也喝酒,有时也被家人谑为酒鬼。在这些重量级酒鬼面前,岂敢滥竽充数自诩酒鬼?不过,从好酒的表象看,似乎并无二致,唯是不如他们才华盖世,独领风骚。吾等酒鬼,没有“酒倾愁不来”,更不谈“把酒问青天”,就是四个字:自娱自乐。</h3><h3> 有位家叔,做过村支书,为人随和,遇事豁达,无甚爱好,一不麻将,二不打牌,从不抽烟,除电视、看书外,唯酒是癖。品质莫问,是酒即喝。一碟小菜,少许少花,半斤下肚。几十年如是,乐此不疲。肠癌术后没过半月,酒兴复燃,重返疆场,任凭亲友劝阻,仍是义无反顾。至今已逾十多个春秋,当年同室病友,大多仙游,而他依然康健。亲友相聚,尽兴而归,无人造访,一人独酌,中晚皆然。每次宴请家叔,总要喝到微醺才罢手,否则不爽,口词结巴地说,医生说我熬不过三五年,我已赚了两位数,全是喝酒的红利。哈哈大笑提高嗓门,酒鬼斗死鬼,看看谁怕谁。说的不全在理,但感染力特強。</h3><h3> 一位同学,夫唱妇随,双双饮酒。秦晋之好迄今,儿孙满堂,已逾耳顺,世道千变万化,境况物是人非,唯饮酒年复一年,日日不辍。别人问酒不问菜,夫妻俩问菜不问酒,非两晕两素不端杯,老公买菜拣菜,妻子配菜烧菜,琴瑟和鸣,相得益彰。中午小酌,晚上畅杯。常言多酒伤身,可夫妻俩红光满面,青春不老,不见一丝衰微模样。有人与之戏言,喝酒该有五吨了吧?岂止五吨,离十吨不远了!一脸的自鸣得意。</h3><h3> 对家叔,对同学的饮酒之癖,始之惊叹,继之质疑,陷之折服,终之同流。</h3> <h3> 难道自己不是酒鬼吗?以前喝酒,多半是应酬,出于工作,出于世故,为了台面和人际,非得而为之。在乡镇工作时,有一次为了“一杯一闸站”的诱惑,逢场作戏连干十杯,逼迫长官戏言成真,建成了全县一流的防洪圩区,引来参观者络绎不绝,自己却留下了昏睡不起的不堪回首。诸如此类,一言难尽。</h3><h3> 现在退休了,喝酒再也不是有所企求了,完全是率性而为,自娱自乐。</h3><h3> 人老了,有一帮酒友,抑或几个酒鬼,真是热闹、舒坦、开心,仿佛又找到了童年的天真无邪,又回到了青年的肆无忌惮。</h3><h3> 虽然有个群,早上问声好,有空出来冒个泡,总觉得百问不如一见,百好不如一杯。隔三差五的,聚一聚喝上几盅,这样彼此才会心安理得。</h3><h3> 老王家来了客人,邀大伙一起陪聚,从四面八方赶来,像蝗虫一样狂饮海喝一番,末了招呼一声,拍拍屁股走路。亲戚直夸老王人缘好,高朋满座。其实,哪是什么高朋,孤群狗友,一帮酒鬼而已。</h3><h3> 酒鬼皆耳目。宅在家里,闭目塞听,端上酒杯,各路新闻,洋洋大观,可谓酒鬼不离桌,方知天下事。因为常喝酒,需求量不小,与酒则英雄莫问来路了。别人喝茅台,不垂涎,不嫉妒,杯杯二锅头,我爽口,我快乐。谁家有了好酒、新酒,像分享盛典一样,献出来请大家品尝,先是斯文地呷上几口,说上几句恭维的话,进而揭竿而起,风起云涌,眨眼功夫,“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赢得满堂喝采。</h3><h3> 有时喝酒,还煞有介事地洋溢着唐诗宋词,或者之乎也者,以表明吾类绝非等闲之辈。站起来手一挥,谁知道古人写酒最出彩的是哪一首诗作?喝酒古诗浩如烟海,谁能辩出子丑寅卯?我给大家朗诵:“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话音刚落,群起攻之。曹操写的这首《短歌行》是很出色,但谁言独占鳌头呢?分明是故弄玄虚,来,罚酒!你方唱罢我登场,渐入佳境,春梦蝴蝶,巫山云雨,每个人都有非我莫属的露脸,渲泄一通,各自踉跄离去。回到家中,互报平安,自此沸腾谢幕。</h3><h3> 家人有些微词,老是聚在一起,喝的昏昏欲睡,喝酒总得有个理由吧?酒瘾来了,还愁找不到理由?阴雨连绵,足不出户,群主发声“谗阴天”,不到一袋烟功夫,齐刷刷如约而至,军阀重开战,绿蚁今又酣。阴雨天都被包装成华丽的主题,还有什么不是喝酒的理由呢?</h3><h3> 倘若真的有人冠吾酒鬼,真是三叩拜谢,荣幸之至。不过,请容吾声明一下,充其量饮酒小鬼一枚。。</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