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的大哥哥

点点儿

　　几天前的午后，妈妈闲谈间，偶然提及了大哥哥的名字“岁芳”，就忍不住打听起了他的近况，听着妈妈的讲述，一幕幕往事，慢慢地在心底里荡漾开来。

初识大哥哥，我还拖着两个毛乎乎的大辫子，头发从来没梳整齐过，正上小学四年级，新家搬到了大哥哥家对门。大哥哥长我五岁，正在乡里的中学读初中。我呢身边原本不缺哥哥，可本家的几个哥哥，都是野着性子，在旷野里能淘到无法无天，却没有一个能坐在教室里认真读书。而新认识的大哥哥，说话细声细气，举止斯斯文文，又是一顶一的好学生，一下子深深地吸引住了我，觉得既亲切又新奇。就这样，没过多久，大哥哥成了我眼里的“百科全书”，我呢不但成了跟在大哥哥屁股后面的“十万个为什么”，还时不时把自己从儿童文学上读来的故事，摇头晃脑地讲给大哥哥听，大哥哥听的很耐心，从未见他厌烦过。

我天天跟在大哥哥屁股后面，成了他家的常客。大哥哥的父母，我一直喊三爸三婶，都是极善良的人，没有来由地喜欢我，很宠溺地说我是个“好物”，也就是好孩子。大哥哥的两个妹妹，成了我厮混的玩伴，知道我爱吃洋芋，只要家里蒸了洋芋，都会喊我，而我从来都不会客气，并且总觉得大哥哥手里剥好的洋芋最好吃，会大喇喇地抢过来，直到把自己吃撑才撒手。那几年，不知吃了他家多少筐洋芋，但那种温暖香甜一直浸润着我的魂灵，让我的乡愁里，一直都有他家雾气氤氲的厨房。

大哥哥温和有礼，从来不会伸手跟我抢东西，只有面对小狗时例外。那阵我们两家各养了一只小狗，他家的纯黑色，我家的土黄色假四眼，是我们的心头宠，被喂的圆滚滚的。逗小狗玩耍成了我们共同的爱好，而大哥哥的小狗缘又出奇的好，他身上好似有股魔力，对小狗有特殊的吸引力。我的小狗，跟我在一起时很听我的话，可一遇到他，就很势利眼地忘记我，只对他摇尾巴，经常是我才把小狗叫到身边，他在旁边发出“嘘嘘”声，小狗马上就奔他去了；我让小狗给我伸爪爪，他在旁边稍一捣乱，小狗就把爪爪给了他，我又气又恨，又没有丝毫办法，只有虚张声势的大声嚷嚷，“不跟你耍”一直挂在嘴边，却身不由己的和小狗一起成了他的尾巴。

在我刚刚学习写作文时，每次提起笔都很茫然，大哥哥理所当然成了我的救命稻草，我经常第一时间把老师出的作文题目抛给大哥哥。而大哥哥从不马虎，紧锁眉头思考一大阵子，才耐心地指导我如何起头叙事结尾，还有如何用词铺垫。经他指导的作文，每次都会得到老师的肯定，当成范文在班级诵读，天长日久我就成了同学嘴里的“小作家”，在同学们艳羡的目光中，我也找到了文字给自己的最原始本真的自信。直至今日，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中，写作于我从来都不是很难的事，只有我内心深知，这些都离不开大哥哥最初给我的启蒙和辅导，大哥哥把他生命中最柔软灵性的部分通过文字给了我。

进入初中，虽然书本上的知识点背的滚瓜烂熟，却和现实生活中的日升月落、河流山川，没有建立直接的联系。在大哥哥的指引下，第一次睁开好奇的眼睛，看浩瀚的宇宙，认识太阳系、银河系，寻找北斗七星、北极星不同季节在天空中的位置；第一次知道数学、物理、化学其实就扎根在我们身边，解释着我们身边的各种自然现象，只要细心观察，身边到处都是活学活用的知识点，比如冬天玻璃上的窗花太阳出来后不见了是升华现象，菜刀上的铁锈是氧化反应等等，让我重新认识理科课程，学会观察思考，树立学好理科课程的兴趣和信心。

在那个大人从来不管孩子学习好坏的年代，虽然惯性使然一直都是好学生，但从来没有得到过来自于父母的肯定和褒奖，自己对学习到底会带来什么改变，也一直都迷迷糊糊。在我考试得了年级第一，在学校的表彰大会上上台领奖时，也不会当成很大的荣誉，从来不告诉父母，父母也从不过问。但大哥哥每次都分外激动，会用大手摸着我的头顶，鼓励我：“好好学，以后一定能考个好一本。”“好一本”对我来说特别陌生，却一直是大哥哥为之奋斗的梦想。在大哥哥的影响下，隐隐地开始觉得读书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内心深处朦朦胧胧有了期待的远方，觉得自己只要肯努力，就一定能走出大山，有机会看到外面浩荡宽广的世界，和大哥哥一起，成为更好的人。

现在想来印象最深的，还是大哥哥的8瓦台灯。大哥哥住的房子，光线很昏暗，大白天看书都得用灯，为了省电，只装了8瓦的灯管，差强人意比烛光亮一点，凑的很近才能看到书本上的字。我经常光顾大哥哥的台灯，有作业时和大哥哥头对头写作业，没有作业时看闲书。大哥哥的8瓦台灯，更是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避难所。

我的初中时代，家庭一直是我的疼痛。妈妈被农活拖累着，给我的守护和关爱很有限。自己的亲哥哥，叛逆乖张暴戾，我和年幼的弟弟，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得不承受来自于他的暴力，石头、砖头甚至家里的铁器，只要被他的手抓到，都会成为他的武器，毫不犹豫地打在我们的身上。爸爸经常不在家，回到家习惯呼朋唤友喝酒，喝醉后骂人是常有的事。在家里，我经常找不见容身之处，没有一片安静的地方，让我去看书和写作业。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家就成了我最想逃离的地方。只记得在我被自己的亲哥哥打过时，在爸爸酗酒后闹得家里不得安宁时，在过节时家里熙熙攘攘而我却找不到立足之地时，在所有那些漫长的期盼自己快快长大的日子里，我都会没有选择的来到大哥哥的8瓦台灯下，大哥哥则成了我所有烦恼的“树洞”，而那盏8瓦台灯成了照进我成长期的唯一光明。

我眼里品学兼优的大哥哥，却在高考的大浪中，一次又一次失利。大哥哥心里的痛，隔着再远的距离，我都能感知，因为我太知道他的内心是如何向往远方，也用双眼看到了他为了心中的远方，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事隔这么多年，在我回眸往事时，还在止不住的扼腕叹息，感叹命运的不公，他身上那么多潜在的可能，命运之神都没有为他打开。不过从妈妈的絮叨中，没有走出大山的大哥哥，依然成了很好的人，克己孝顺有爱，用自己单薄的肩膀，对抗着生活的无常和辛劳，庇护着一大家子人的安宁，内心深处，仍然保留着孩童般的单纯善良。妈妈说起扫院子时，听见大哥哥在门外问候我家的小狗，自问自答聊着天，言语间很牵挂小狗受过的伤，一看到妈妈出门，大哥哥就腼腆地笑着离开了。

岁月是无情的，从我19岁离家，转眼几十年的时光过去了，我早已褪去了成长期的青涩，踏着社会进步的步伐，顺应着时代的潮流，彻彻底底成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城市人，麻木迟钝，为那些不重要的事情消磨着体力和心力，却往往忘记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因为和妈妈的一次闲谈，那个单薄的、腼腆的、勤奋的少年形象，划开岁月的尘埃，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起来，深深感到自己遗忘的，是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文字叙述中的“大哥哥”，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我一直都是直呼其名，却在今日，2019年的冬至日，才彻底明白，心底里哥哥的位置，一直都是留给他的。

此时此刻追忆往事，不由自主地感叹，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幸运，在人生还没有完全开启的时候，就得到了天使的守护，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照亮我，指引我，让我没有迷失在灰暗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