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驾驭了英语的人，都是孤独的自我修行者

天泽

没有哪个民族、哪个国家的人， 像中国人那样， 在英语学习上投入了如此巨大的热情、时间和金钱，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经过了将近半个世纪的观察，我十分悲哀地发现，以英语为代表的外语教育，在中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我也确实很纳闷，跟灵活的汉语相比，英语是如此的愚笨，可是以勤劳智慧而著称的中国人，为什么英语学习就成了一个难题呐？一个不需要计算，不需要逻辑，不需要公式推导，只需要一点记忆力和重复性的模仿的英语，居然是无数学生和家长头疼的科目。我们的老师教授们津津乐道地让大家背单词记忆语法，做题做题，可是关键的问题是即使孩子们的英语考试成绩很好，但是我们在英语世界的通病是交流能力太弱。洋人说的我们听不懂，我们想表达的意思却总是难以启齿，绞尽脑汁组织的话说出来的也不见得能被听懂。我们的英语习练者，就好比是武英级的武术套路运动员，一套拳法耍起来是龙飞凤舞虎虎生风十分潇洒， 但是到了搏击的擂台上却是不堪一击银样镴枪头。 当然我们身边也有那么一些令人羡慕的佼佼者驾驭了英语，他么能够驾轻就熟地使用这门蠢笨的语言。结合自己的这些年英语学习的经历， 那些走过的弯路， 那些投入的日日夜夜，我想告诉大家一句话：那些驾驭了英语的人，每一个都是孤独的修行者。 1986年的7月5日，我大学毕业，那个时候大学毕业生还是国家包分配。我们就像是一袋袋土豆一样，左一堆右一堆，然后被一台台大客车拉到了各个国营企业。我背着简单的铺盖卷，一脸懵逼滴来到了当时的大庆生产测井研究所。当年的老所长乔贺堂亲笔创作的所歌有这么几句歌词：在荒原尽头， 在油田深处， 有一个地方，叫做丰收。就是在这个叫做丰收的偏僻到一天只有15趟交通车的地方，我一呆就是18年。 说来也算是恰逢其时吧。在石油工程技术服务行业，有一个牛皮晃晃的公司叫做斯伦贝谢。斯伦贝谢说自己是第二，包括哈里伯顿公司在内的那些很有名的大公司没有什么人敢号称自己是第一。斯伦贝谢一向的打法是不卖设备，只卖服务。但是在该公司的历史上，却有那么绝无仅有的一次卖设备，就是在85年向中国大庆油田出售了8套CSU数控测井设备，测井公司四套，生产测井研究所四套。 设备到了中国，咱们的工程师们需要学习设备的使用和维修啊，于是斯伦贝谢公司派来了售后人员到现场进行培训来了。来到生产测井研究所的油两伙人，一伙是美国人，培训现场操作，一伙是菲律宾人，培训仪修。那个时候还没有电子邮件这种在目前已经显得落后的存在，沟通都是通过国际长途电话和传真实现的，所以由于沟通不畅， 出来一点小状况。小小的测井研究所只有七百人的小单位，只有一个翻译，这一下来了两伙正宗的和不正宗的鬼子，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候有人出了个主意：咱们测研所， 今年这不是新分配来了几个大学生吗？其中一个姓侯的小个子，说是牛皮哄哄的，英语不错，何不让他来试试啊？没错，说的那个小个子就是我。想想当年也是哈，大学毕业那年还不满20岁，确实一副鼻孔朝天的吊样。当时我是咋想的呐？那可真是无知者无畏啊。我想了，在学校，咱也是一本厚厚的张道真英语语法，啃了个滚瓜烂熟，新概念英语第二册第三册，可以说是烂熟于心倒背如流啊。难道说做个口语翻译还能难住我不成？听不明白可以多问几句，说不明白可以多说几次么。想的很美好，可这后娘养的现实啊，那脸打的，是啪啪作响啊。到如今虽然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每每想起当时的场景，脸上依然是火辣辣的。 开场白：我Good morning, I’m Eric Hou, and I am your interpertor.
菲律宾人：Oh, glad to meet you. What do you interprete?
我：懵逼中，what ?
菲律宾人：What do you interprete? Today we are going to show how to maintain the downhoel tools.
我：继续懵逼中，today we what ?
菲律宾人：Today we are going to show how to maintain the downhoel tools.， how we clean the tools how we check teh condition of teh tools and how keep the archive of the tools.
我：I don’t understand, please say it again.
菲律宾人： You don’t understand, so what are we doing here?
我：希望这个时候地上裂开一道足够宽的缝， 让我钻进去。

这个时候，台下的工程师们还有领导们有些坐不住了，开始交头接耳，开始说话。
菲律宾人继续说，我继续懵逼。我说的他听不懂，他说的我也听不懂。两个人如同是鸡同鸭讲，他面红耳赤，我是汗流浃背，尤其是当我看到领导的眼光锥子一样射向我的时候。这还不算是最窘迫的事情，最令我汗颜的是，平常带着羡慕的眼光看着我的那几位小美女， 此时此刻看着我的眼光居然流露出了嘲弄的意味。我头上的汗珠子，本来就像是比赛逃命一样噼里啪啦往地上砸，雪上加霜的是， 啊不， 应该是火上浇油的事发生了：我的鼻子居然流血了， 止不住地流，我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 还以为是脸上那些逃命的汗珠。我不在意地用手胡乱抹了几把，这可把菲律宾人吓坏了，也惹得同事、朋友、领导和小美女们哄堂大笑。我人生的第一次翻译生涯就这样被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我被送进了医院，菲律宾人认为我中毒了所以口吐鲜血，领导认为我可能突发状况口吐鲜血。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是急火攻心恼羞成怒无地自容所以才鼻血喷涌。
在病床上我躺了整整三天，茶饭不思水米不进。这三天，我就好像一个精神分裂的人，自己跟自己对话、自己跟自己辩论并进行了深度思考：关于英语学习，究竟应该怎样学？怎样才算是学好了英语？
当下社会，我们的孩子们都是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了英语学习。老师带领大家从ABCD开始学习，学字母，学音标，背单词，背语法，大一点了以后开始背课文，比如上了高中或者大学以后开始背诵一百年以前的教材：新概念英语，无一例外地追求考试成绩，对于语法扣的那个细啊，我们有好多考试题，就连那些从小以英语为母语的洋人都如坠五里云雾，我们也以此而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英语水平就高到了如此的地步。其实仔细想来就好比是练了几十年传统武术套路的花架子，一套拳打的是龙飞凤舞，但是那东西能实战吗？这几年徐晓东打假已经十分清楚地说明了这个问题。列位看官可以自行脑补或者搜索一下徐晓东与雷雷等大师的比赛录像。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那瘆人的惨白告诉我，之前十多几年的英语学习，路子走歪了。那么，我到底应该做什么怎样做才能学好英语呐？
那么我应该好好想想我们是怎么学习汉语的。每一个人， 从牙牙学语的婴孩开始，父母会反复地乐此不疲地让孩子叫爸爸妈妈，无数次地重复说看孩子看到的物品的名字。所以听说读写的顺序是不会错的。从中我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模仿，复述！英语不是学出来的，而是练出来的，是不断地听，模仿复述，是大量阅读，是大量的对话才能够真正提高英语水平。语言是用来交流的，不是用来考试语法比赛成绩的。就如同搏击能力不是练套路能练出来的，而是通过对抗通过实战才能提高的道理是完全一致的。
想通了上述道理，第三天，我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学习计划。
1、 听写35套托福听力，你没看错！是听写下来，全部用手写出来；
2、 做完60套托福考试题（只能做语法和阅读部分，因为实在找不到听力的考题录音了）；
3、 通读名人演说100篇；
4、 通读大学英语阅读4年级全套教材
5、 翻译斯伦贝谢公司的Horizongtal ProductionProfile Logging全书；
6、 翻译斯伦贝谢 Acoustic Cement Bond Logging 全书

上述任务在两年内完成。两年，确实是两年。指的是在不耽误正常工作的情况下，完成上述任务。
上述计划的任务，还是需要解释一下的，否则怎么都会显得有些weird。

从病床上爬起来以后，我直奔大庆石油学院的外语教研室。在病床上的三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之前我接触到的所有的口语教材都不是很接地气，而只有托福听力，那里面涵盖了生活、工作、学习、情感乃至天文地理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质等等所有学科的科普性的东西，作为口语教材，还有什么比托福听力原版录音更合适的呐？当时的教研室有一个视听室，正宗的原版的托福听音材料只有35套。于是我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要这全部的35套托福考试听力原版录音带。负责管理教材的小姑娘，瞪着一双纯净的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滴看着我说，“我这就这么一整套录音带，我都给了你学校用什么？”我提出了三个解决方案：一，嫁给我，这样我就可以像对待自己家的东西一样使用这套教材了，二，免费送给我，向学校汇报此套教材失窃了，三，我出钱，她负责给我复制。小姑娘很严肃滴考虑了三分钟，选择了第三种办法。估计是感觉我的海拔高度太低没有达到她理想对象的标准吧。这样，我们两个人像做贼一样在录音室忙活了两个整天，35套托福听力复制到了35盒Sony录音带上。但是大功告成之后，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当时原装进口的索尼录音带7块钱人民币一盒，而当时我的工资只有50块钱一个月。真的是感谢这位善良的妹子啊，我当时兜里只有205块钱，全部拿出来给了她，她居然给我留出了5块钱吃饭，为了这事，她付出了两整天的的努力不说， 还倒搭了45块钱。那是1987年的10月7号，恰逢八月十五中秋节，我用这仅有的5块钱，请这位善良美丽的妹妹吃了一顿大餐。那一天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
既然制定了计划，不认真地付诸实施，我还配姓侯吗？于是我就开始了整整两年的犹如苦行僧一般的孤独的自由修行。
吃饭的时候，我一边吃饭一边阅读，乘车的时候书不离手，当然属于自己最多的时间，还是下午下班后到睡觉前的这一段。所以这一段时间，就用来完成当时最难的任务—听写。那个时候的计算机还是日本的SharpPC—1500个人计算机。八零后的年轻人们对这个东东基本毫无印象了，但是在我年轻的时候，能拥有一部PC-1500那是绝对令人羡慕的。因为这个东西没有硬盘，存储是通过普通录音带实现的，所以这个计算机会配备一台单卡的小录音/播放机。我就是利用这台小小的录音机，完成了这35套托福原版听力考试题的听写的。遇到了听不懂的词，只能凭着上下文去猜测，然后再用英汉词典去查阅去寻找。要知道哪个时候还没有网络，也没有有道词典，这真的是完全凭猜测啊。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这两年，没有交朋友，没有出去吃饭应酬，没有其他体育活动，更不用提泡妞了。就连自己在大学里到毕业谈了五年的女朋友也弃我如敝履而投入了一个个体户的怀抱。那台单卡录音机被我用到完全磨损掉，两年之后用这台机器放邓丽君的歌曲如同鬼哭狼嚎。这个过程，恰如凤凰涅槃，沉寂而孤独，常年陪伴我的是大庆呼号的北风，窗外不远处是模拟井高高的钻塔，冬天狂暴的北风吹过钻塔，发出瘆人嚎叫，钻塔顶上垂下的一条电缆，被风吹摇摆，与钻塔相碰铛铛作响。这些声音，与托福听力考试里面那迷人的充满磁性的男女播音员的声音居然和谐滴冲进我的耳朵，冲击我的耳膜，构成了我常年的记忆。 名人演说一百篇，作为精读教材，远比新概念英语精彩。该本书是英汉对照的“一百丛书”中的一种。“一百丛书”题材广泛，包括著名寓言、名人演说、英美诗歌、名人书信、名人情书、名人隽语、神话故事等，每种都由一百篇组成。名人演说一百篇收录的一百篇演说词，发表年代远自公元前四百多年至本世纪六十六年。我们可以领略到七十多位演说家包括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美国国父华盛顿、苏联革命家列宁、英国首相丘吉尔、印度圣雄甘地、犹太裔科学家爱因斯坦等这些历史巨人的文采并幻象出他们的风采。其中对令我动容的一篇是帕特里克·亨利的不自由毋宁死：Give Me Liberty Or Give Me Death。这篇演说词被后人作为不朽的名篇，特别是结尾的警句一直为人们所传诵，这么多年以来，这些铿锵有力的文字也同样镌刻在我的心里： We have petitioned; we have remonstrated; we have supplicated; we have prostrated ourselves before the throne, and have implored its interposition to arrest the tyrannical hands of the ministry and Parliament. Our petitions have been slighted; our remonstrances have produced additional violence and insult; our supplications have been disregarded; and we have been spurned, with contempt, from the foot of the throne! In vain, after these things, may we indulge the fond hope of peace and reconciliation?
It is in vain, sir, to extenuate the matter. Gentlemen may cry, Peace, Peace-- but there is no peace. The war is actually begun! The next gale that sweeps from the north will bring to our ears the clash of resounding arms! Our brethren are already in the field! Why stand we here idle? What is it that gentlemen wish? What would they have? Is life so dear, or peace so sweet, as to be purchased at the price of chains and slavery? Forbid it, Almighty God! I know not what course others may take; but as for me, give me liberty or give me death!
至于大学英语阅读，这是当年英语专业本科学生的教科书。如同我们的高中/大学语文一样，精选了各种优美的英语阅读题材，有欧亨利的小说，有Love is a Fallacy,等等。这简直就是给我打开一扇通往英美文学世界窗户。那些年，我常常自己一个人，拿着一本书，痴痴地阅读者，悲伤着书中人物的悲伤，欢喜着大小人物的欢喜，羡慕着作者的视角与多彩的文笔，试图窥探作者的内心。所以那些年，好多人会经常看到我一个人时而发呆时而发笑时而悲伤，呈现出一个典型的精神病患者形象， 从而荣登测验所四大怪人之榜首。 至于翻译过两本斯伦贝谢的测井解释原理的书，主要的原因是英语的愚笨，因为一个地质专业的毕业生如果没有大量的测井专业外语的阅读，是很难掌握测井技术的英语翻译的，尤其是石油工业特有的缩写，简直是太伤脑筋了。作为一个四年石油地质专业的大学本科，其实对于测井是一个彻底的门外汉。所以没有办法，不会就好好学吧。免得那些美貌的妹妹们问起技术问题的时候回答不上来的尴尬。顺便提一句，当时我所在的测井绘解站接近一百人的单位，只有八位男性。后期绘解站发展到190人，女性依然占到了145人以上。话题扯远了一点，赶紧收回来。我翻译这两本书的主要目的就是学习号称最先进的测井公司斯伦贝谢的测井解释技术。我是用正楷，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了大约三十本带格子的信纸。测井解释原理是是学会了，测井专业的英语也就这样掌握了。确实是一举两得，就是英语表达的用一块石头杀死两支鸟：kill two birds with one stone。哈哈，你想啊，有了这些积累，我还会在面对菲律宾人的时候，满头冒汗鼻流鲜血么？ 两年的刻苦磨砺，对于英语这门语言的掌握，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尤其以35套托福考试听力作为基础的口语，绝不再生硬、干涩、词不达意和不知所云，而是可以自由自如地在汉语和英语之间切换。88年一时兴起，从山海关老龙头徒步到北京八达岭，途遇两位加拿大在中国北京语言学院的留学生，一路相谈甚欢。在打招呼的瞬间，对方很惊讶于我英语发音的纯正，以为我是在美国或者加拿大长大的华裔。当他们得知只是我凭借35套托福考试听力录音带完全靠自学而达到这种程度的时候，他们完全惊呆了。那对情侣对我说：侯先生，你或许无意中趟出了一条适合中国人学习英语的道路。32年过去了，他们在说这句话时候那种认真的表情，我依然历历在目。 时光荏苒，马上2020年了。英语教育也早已经在全国普及，俞敏洪不仅已经成为了全国的名人，而且也凭借托福这一利器无论盗版与否，赚了个盆满钵满。每每想到此处，我总是会有个念头冒出来：我怎么就没有那个商业头脑啊？人生际遇不同，尽人力，安天命吧。

在变老的路上，也曾经遇到过很多高人，很多驾驭了英语的人。他们有的是驰骋于政坛商界知名人士，有的活跃于各个行业的顶尖高手，交流下来，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经历了那么一段痛并快乐着的孤独的修行过程，感受着王国维说的那三种境界：独上西楼，望断天涯路；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修行过后，便是脱胎换骨的变化。

那些驾驭了英语的人，都是孤独的自我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