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大海，我来了

剑舟

短篇小说｜大海，我来了剑舟2019年冬写于上海2021年春改于上海 医生告诉他：“胃癌，晚期。” 他问医生：“不治疗，还有多长时间？”医生有些犹豫：“您家属来了吗？” 他看着医生，微微一笑：“我没有家属，医生，告诉我真相吧，我是个明白人。” 医生：“三个月左右。您为何放弃治疗？”他又是微微一笑：“顺其自然吧，死病无药医，药医不死病。” 回家的路上，他走进了一家星巴克，点了一杯Latte，坐进一个角落，尝一口，便看起窗外纷纷落下的银杏，心里一颤：哦，又是冬天了。 几只斑鸠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天湛蓝，像大海。这让他想起了大海。他的心里又是一颤。大海对他而言有一份特殊的情感，想起大海，就想起父亲。 十年前，他父亲把大海作为自己的归宿。他记得曾经问过：“老爸，为什么？” “儿，我问你，我入土能为安吗？”“老爸，什么意思？”“你能保证每年都来看我？”“我保证！”“你能保证你的孩子每年来看我？” 儿子无语。 “儿，我父亲的坟头，你去过几次？我爷爷的坟头在哪里？你去过吗？” 儿子无言以对。 “他们，他们呀，最后都是荒山野岭的孤魂野鬼啊！” 儿子欲言又止。 “孩子，这是谁的错？不是你也不是我，是他们自己呀！” 儿子挽起父亲的手，这双手饱经风霜。 “所以，儿，你要把我撒向大海。” 儿子紧紧攥着父亲的手。 “孩子，我喜欢大海，我喜欢大海的颜色，喜欢大海的味道，大海干净，大海宽敞。以后，你无论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想我了，就去看看大海。你可以告诉你的孩子，孩子的孩子，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儿子早已泪流满面：“老爸，我明白了！” “还有，儿，你也是一个明白人，有些病，不用治，苟延残喘拖些日子，苦了自己累了别人，到头来还是人财两空，麻烦！记不清哪位圣贤说过，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所以说，死未必苦，生未必乐，一切顺其自然为好！” 儿子紧紧拥抱父亲：“是庄子说的。老爸，我明白了！” 窗外，金色的叶子依然在纷纷飘落，杯中的Latte已经没有了，眼里的泪水也没有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清醒，特有能耐，繁杂的人生竟被自己轻松地理解了。他决定去看父亲，去看大海。 临走前的晚上，他给在澳洲的女儿写了一封信，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像是一份遗嘱。主要的内容就是重复他父亲的临别之言，最后，也没忘交待自己有多少财产，放在哪里，如何取用等等。睡前，他在网上订好了去舟山的车票。信，打算明天出门时顺便投进邮筒。 这一夜，他睡得特别香甜，是很久以来没有过的一个安稳觉。清晨醒来，他如释重负。 太阳刚刚露脸，街上的行人不多，满地的银杏在朝阳的光影中更加绚丽。他突然发现，他眼前的这个世界，空气如此清新，阳光如此温暖，树和花草如此淡雅，陌生人脸上的笑意如此熟悉。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依依不舍！ 他仰天长吁，须臾，毅然地走向前方。前方的街边，一个邮筒默默地竖立着。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听完这个电话之后，一脸惊愕和茫然。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用手一抹，尽是热泪。 电话是医院打来的，说是一个误诊。医院表示，愿意从精神上和经济上给予他一定补偿，并恳请原谅。 最终，他买了一束百合去了医院。他把花献给了那位医生：“谢谢您！错误，有时候是美丽的。您无意的一个失误，却让我找到了一条正确的行路。” 医生先是恐慌，而后是惊愕和茫然。 他写给女儿的信，也寄去了。同时，他用微信给她讲了事情的原委，并告诉她，在自己十分清醒的时候，在自己还没有老去的时候，能从容地安排好自己的身后事，内心感到无比轻松、释然和安宁，浑身充满了力量和勇武之气。 舟山，也去了。当他走近大海，与大海紧紧相拥的时候，便扯开嗓子拼命地呼唤： “大海，我来了！大海，我来了！”“大海，您好吗？大海，您好！”“大海，我想您！” 他叫方大军，普通工人，在飞机制造厂做了一辈子的电焊工，今年刚刚退休。他的父亲曾是一位乡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