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红砖房

南山秋雨

<h1> 红砖房是三线建设在一个特殊年代留下的历史印记和符号,是三线建设者三代军工人难以抹去的最珍贵的记忆。<br> 三线建设是中国工业内隐战略的一次大迁徙。三线企业大都分部在内陆省份的山区,也有少数建在城区的远郊,大部分为生活区和厂区两个区域,建筑基本为红砖房。职工生活区建有家属楼、单身楼、办公楼、商业楼、俱乐部、学校、医院、幼儿园、公安局、法院等,组成了一个独立封闭的小社会。企业办社会是当年三线工厂独有的模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br> 那个年代,山里的农房都是干打垒、土坯房、茅草房,与土地浑然一色。登高远眺,藏匿在山中的红砖房高低错落,如连营扎于绿水青山之间,象一片片深秋红灿灿的枫叶。一群精英禁锢在一方天地,与外界隔绝,专心做一件事,工厂名称以数字代号居多,很难定位。那时,人造卫星探测技术尚不成熟,藏匿在内陆山中的工厂非常隐蔽。与世界最强大的美苏为敌,潜在的危机不言而喻。三个大国相互对峙,形成了冷战格局。虽然相互都在暗中角逐,好在对手权衡厉害,谁都没敢发动战争。冷战思维催生了内隐战略的三线建设,在极端困苦的环境里,军工企业三代人为此付出了青春、智慧、血汗,乃至生命……。1972年,中美在各自利益的驱使下,不谋而合地坐到了一条板凳上,三角平衡立时倾斜,1991年岁末,苏维埃大厦在凌冽的西伯利亚寒风中轰然崩塌,苏联解体如恒星死亡惊骇天地,苏维埃阵营顷刻间土崩瓦解。苏联解体内外有因,它给政治家们留下了一道惊魂动魄又值得慢慢解析的习题。<br> 红砖房也随着持续多年冷战的终结,逐渐暗淡了色彩,悄然退出了历史的舞台。</h1><h3></h3><h1> 1969年初冬,那年我上小学五年级,父母从甘肃大戈壁的404厂入川,来到四川广元县三堆镇的大山中抢建三线军工企业821厂。从此,我与红砖房相伴近三十年,对红砖房有着特别的情感。红砖房给我留下了太多的记忆,在我人生那段最重要的历程里见证了我的成长与悲欢离合。1987年中央北戴河会议决定821厂停军转民。从此,821厂开始了转民的第二次创业,人员逐步走出大山,结束了与世隔绝的隐秘而又单调的生活,跨进一个纷繁陆离的新世界,重新给自己锻造饭碗。藏在深山“深挖洞,广积粮”的艰苦日子在新的政治格局和角斗的背景下,终于划上了句号。红砖房也渐渐退去了往日的灿烂,被遗弃在大山之中,静默地守护着脚下那片曾经留下三线人激情岁月的土地。</h1> <h1> 821厂停军后,逐步开始了转民项目的建设。一批批二次创业的大军开始向城市进发,于是空出了很多住房,顿时化解了职工住房异常紧张的窘境。那个年代能住上一套宽松的红砖房是每个职工的最大心愿和期盼。厂里从上至下设有庞大的房屋管理机构,分房政策堪比军工生产,流程复杂。户主按职务、职称、人口等划分成七类,并以此为依据打分。房屋按面积、房型,也分为七类,不同类别的人按分数排队,分给对应类别的房子。另外还有一整套打分、公示、排队、选房、办证程序,流程公开透明。从厂领导到结婚等待住房的小青工都必须按房屋类别排队分房。很多青工结婚后,暂时分不上家属楼,只能先蜗居在单身宿舍过度,等候分房,有的孩子都满地跑了还没分到房子。<br> 我领了结婚证后,夫妻各自在父母家住了一年多才分到了房子。房子为最低类别的一类房,楼型为三层外走廊两个单元住宅楼。每层楼四户,两套一类房,两套二类房,四户人家有一个敞露的共用入户走廊,在每层楼半层楼梯拐角的位置有两个小卫生间,两家用一个卫生间。我分到的一类房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小厨房,面积大概十几平米。后来厂里为增加一点住房面积在卧室窗户外面加盖了一个阳台,把窗户改成阳台的门。高出阳台一米多的护坡上有一排粗大的梧桐树,茂密的梧桐枝叶遮挡了阳光,阳台十分阴凉。夏天在阳台上吃饭,看着碧绿的树叶随风摇曳,吸着花草飘荡的馨香,咀嚼着粗茶淡饭,别有一番滋味。<br> 房子虽然很小,但充满了家的温馨。孩子大点后,双人床太挤,便买了一个钢丝折叠床,晚上我睡折叠床,早上收起来。一、二类房住的基本都是结婚时间不久的年青人。敞露的走廊通透宽敞,是孩子们玩耍的场所。想早点离开外走廊的小房子,必须慢慢熬。熬到孩子长大、评上职称、被提拔了才能分到更高类别的房子,爬到总厂一级的领导就可以住四室一厅、一厨一卫的七类房。<br> 我在一类房蜗居了十多年,好不容易调到三类房,粉刷收拾一新,乔迁才一个来月,便被调往地处广元市区的电解铝民品项目工作。三类房是内走廊,两间卧室,一厨一卫,外加一个卧室阳台和生活阳台。宽敞的三类房住了还不到四个月,脑袋里还没有留下多少印象便匆匆离去了。1996年春节一过,还没到正月十五便把家搬到了广元城里,从此永远地告别了红砖房。</h1> <h5> <i><font color="#ed2308">拆除后我一类房家的旧址</font></i></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i><font color="#ed2308"> 回家的路残损凄凉</font></i></h5> <h1> 此后不久,国务院批准821厂职工生活区整体搬迁出山沟沟。于是,821厂开始在广元和成都两地设计建设职工定居点。因种种原因,定居点的建设进度十分缓慢,远超出了正常的建设工期。如此,苦了为三线建设献了青春又献子孙的核一代老人,很多人终未等到住上正真属于自己的新房子,在漫长的等待和期盼中遗憾地走了。<br> 2008年5月12日,汶川发生8级特大地震,与重灾区广元市青川县相邻的职工生活区在经历了激烈的地动山摇之后,砖混结构的红砖房受损严重。于是,821厂决定职工全部搬迁到广元城里租房过度,等待在建的定居房。汽车拉着大立柜、五斗橱、北京床等老式家具和锅碗瓢盆,浩浩荡荡地涌入广元城,一时间广元的租房价格飕飕地往上飙升。<br> 一座由红砖房建造的小山城,人去楼空,全部交给了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对位置好、受损轻、面积大的住宅楼加固处理后作为商品房出售,大部分受损严重的住宅楼被拆除。对较好的公共设施房子改造后改做学校和其它办公楼。<br> 一个由红砖房构筑的小世界,在一场惊天动地的板块大碰撞之后,彻底地被遗弃了。轮廓依存的821厂职工生活区除了少楼房改做他用,只遗留下了为数极少的房子,残破空旧而又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其余的楼房全部被拆除。凭借一堆堆拆除的房屋瓦砾,以及没有砍伐的树木和残损的道路,在荒草瓦砾间还依稀能辨认出楼房原来的位置。<br> 红砖房走出去的人并没有忘记这片故土。火热和激情已经散去,留下的是永远的记忆,是深深植入这片热土的故事和那段被铅封的历史。曾经居住过红砖房的三代军工人,如今无论他们身在哪个安置点,还是散落他乡,都有一个永远也抹不去的情结,那就是对红砖房深深的眷恋之情。我们一家人多次回到那片红砖房,在一堆堆瓦砾和杂草中找寻着那个曾经充满温暖的家,行走在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上,回忆早已远去的往事……<br> 红砖房承载着一段辉煌的历史,记录着一代代三线人对青春和生命意义的诠释,也记录着他们所经历的酸甜苦辣。几次怀旧之旅都遇到了很多揣有同样心情的老厂职工和他们的后代,有的专程从遥远的地方来看久别的红房子。他们踩着曾留下自己无数足迹的道路,行走在充满人生故事的情境之中,寻觅着旧梦,追忆难忘的往事。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去看老房子时,路上碰到了一个中年人骑一辆摩托车,带着他的孩子也专门来看自己住过的房子,从我们身边驶过时,笑呵呵地冲我们打招呼:“你们也是来看老房子的?”虽然我们互不相识,但此时此刻的心情是一样的,流淌在血脉里的那种思念是相同的。<br> 当年,建在沟坡山梁上的红砖房象一座小山城,白昼如秋天红艳艳的枫林,夜晚似星辰洒落在起伏的坡梁。如今,小山城已红叶凋零,星辰不现。红砖房变成了一堆堆瓦砾,仅存的楼宇已是残旧不堪,荒草簇拥,满目苍凉。每次怀旧之旅,都会有一种透心的伤感和莫名的茫然。</h1> <h5> <i><font color="#ed2308">地震后已经拆除的红砖房</font></i></h5> <h1> 世间之事变幻莫测, 三线建设随着冷战的终结,终会结束它的使命,这也是历史的必然。世事无常,登场谢幕对于极其漫长的历史而言,只在转瞬之间。三线人那段光辉与奉献的历史如同废弃多年的红砖房一样,早已退去了光泽,留下的只有那代人以及他们的后人永远的记忆和深深的思念。</h1><h1> 2019年12月18日于成都<br><br> <br><br></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