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竹

记 忆 之一 (小说)

◎吉米

不爱她。

真的，不爱！

现在，她是她，我是我，河水不犯井水。

那一天，她提出，我们分手吧！我没理她。我认为她开玩笑。

我们分手吧！她重复说一遍。感觉，她的声音好冷。

说完，我心咯噔一下，大吃一惊。我不相信是她说的。

我眯缝着小眼，回头，看了一眼我身后，弯弯的小路两边杂草丛生，像是个个举起长枪，向苍天发誓：我是英雄！我是战不败的英雄！

我回过头，前面的小草，在风中，平视远方的山峦，抿笑着。

我看不到笑，倒是看到哭，隐隐我看到小草上的泪珠，顺着叶子滚落在地上。

好，我点头，分手吧！

她走了。

我也走了。我低下头，沿着小路，背道而行。

从此，我不再想她，心被她牵着走，当这世上没出现过这个人，没发生过我和她之间的爱情故事。我在地球，她在地球以外的星球。

我开始学会喝酒，抽烟。第一次抽烟，口里、喉咙里都是苦的，鼻孔里冒出清香的烟丝味，胸脯像有一块石头堵在那里。

反正，不好受。

酒能麻醉自己，删掉以前的记忆。大脑一片空白，像天上的白云一样空，一样白。

追求没了，理想没了，有种掉在水里的感觉。

坐在沙发上，看窗外，看到的是贴着瓷面砖的墙壁。

冷冷的墙壁，像冷冷的冰块，又像一个有故事的人，故事深藏在内心，在一个永不见天日的洞里。

又想她了。

不想，删除。

有一天，同在一个公司上班的她的闺蜜告诉我，她病了，住进了医院。

去，还是不去，在我心里打鼓。过了几天后，还是决定看她。

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应该没事。

我拎了几大包她喜欢吃的东西，走进医院。

看见我，她大吃了一惊，脸上出现久违的笑容。

这笑，甜甜的，香香的。

过了好久，她说，对不起！

她求我原谅她的任性。她手举起，想扇自己的耳光。

我连忙抓住她的双手，别这样！

我们合好吧！她诚恳地笑着说。

过了好一会，我脸上笑笑，别这样。

我松开她的双手，转身出了病房。

走出医院，发现天空是那么蓝，又那么白。

2019年12月18日写于广州

记忆之二(小说)

◎吉米

天喜拄着拐杖，气喘吁吁，一步一步来到白桦树下。

在白桦树下，他打住了脚。他累了，想歇歇。

他张开口，急促地拼命吸气。

天喜背靠树干，双手支撑着拐杖。

他抬起头。

蓝色的天空，弯弯曲曲的小路，枯黄的草地，光秃秃的田野，重重叠叠的山峦，阳光下，山是灰青色的。树干粗了，杂草多了，满地的落叶。

山没变！小路没变！

天空也没变！

要说变，人少了。

一阵冷风刮过来，打在他脸上，刮进他心里。

心，怪冷的。

天喜抬头，看远处朦朦胧胧的山峦，记忆把他带到那一天。

那年，开喜20岁，杏花也20岁。

那时的杏花，瓜子脸，眼大，扎两对牛角辫。笑起来，露出两个小酒窝，甜甜的。

那年，天喜也是站在这棵树下，手扶树干，眼睛直直地看着小路。

他在等杏花。

左等右等，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满山遍野的野菊花，昂起头，迎着风，向他点头。

野菊花像在说，杏花快来了！

他等，等得心发急。眼也把小路望穿了。

月亮从那个山头，朝他头顶上的树梢走来。淡黄色的月光，衣着单薄，冷冷的。

风也冷，天喜也冷，深蓝色的天空也冷。

那天，他一直等杏花，她没来。后来，听杏花说，她的父母不同意与他交往。

他家太穷了。他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二个弟弟，还有一个姐姐。他的三个哥哥，还末成家。

穷，穷，难道穷不能改变吗？他凝视着站在枝头上绿色的叶子，像十八岁的小伙子。

天喜摸摸脸，满是皱纹。

分手后，杏花嫁给一个中学老师。中学老师对杏花不好，嫌杏花没啥文化，扑素的衣着，连说话都土里土气的。

杏花结婚不到二年时间，他丈夫出轨了。出轨新来的、爹声爹气的老师。

得知此事，杏花喝农药自杀了。

杏花葬在前面的山头。

每年的清明，天喜给杏花的扫墓。每看一次，他伤心地哭一次。

天喜想杏花，想着想着，心冷了。

他对着坟墓说：“杏花，你好傻呀，为什么要寻短见！”

现在，他眼睛不行了。他看不见杏花的坟墓。

他隐隐感觉，她在那。杏花在等他。

风吹起他的白发，轻拂着他的脸颊。

如果杏花没死，今年也75岁。他们同龄。只不过，杏花比他小五个月。

杏花的坟墓，像挂在树上一片叶子，风一动，叶子也动。

像是杏花站在枝头，含情脉脉地朝他点头，微笑。

2019年12月20日写于广州

记忆之三(散文)

◎吉米

她老了。

另一个，更老了。

更老的，坐在轮椅上，年龄小的推着年龄大的走。年纪大的没笑，年纪小的也没笑。她们的脸，绷得好紧，皱纹沾在一起。

我没看到她们的脸在笑。

年龄小的，推着轮椅车，一拐一拐走路。

她不敢笑。笑起来，她控制不了双手，担心推翻了轮椅车。

我想，她们笑的样子，像天上的云朵，时而张开时而合拢。

我笑不出来。我心，站在冬季。

我也有老的一天……某一天，我80岁，也被人推着。我不敢想，因为怕想。

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眼睛凝视窗外。

窗外，黑咕隆冬，什么也看不见。

我头晕，打么么转。醉了吗？我没醉。我清楚得很。我脑袋，在为自己画像。

我不知想谁？除了父母，没一个人值得我想的。

我想睡。人像在云雾里。

又过了一天。

老了的老太太的形象，一直在我眼前行走，慢慢的，慢慢的……

2019年7月31日写于广州

记忆之四(小说)

◎吉米

想她的时候，嘴唇微微张开，笑了。

我不知几时醒的，也不知几时背靠在床沿看他书，看着看着，睡着了。梦里，我拚命地跑，拚命地去追。追什么，也忘了。

醒几次，窗外还是黑了。

还记得，第二次醒来时，我还听次厨房对窗，两小青年的说话声，女的在哭，男的花女的，声音怪温柔的。女的还在哭。

过了好久，女的才停止了哭声。

头仰望着白色的头顶，那种静，那种黑，像要吃人似的，瞪眼看着我。

过了好一会，我躺下了，头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我打开手机，在掌阅里看《沈从文传》。看到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女青年丁玲，冰心，我想到了她。

她也在夜里，不会像我样，因为害怕，头藏在被子里。

她睡了吗？睡了的活，梦里，有我吗？

我把头伸出被子，双手伸向虚无的夜空，攫着的是冰冷的风。

我失望地摇摇头。

她想我吗？

也许，忘了我。我发过几条信息给她，她一句没回。

怪她吗？不怪。

恨她吗？更不恨。

我没理由，怪她，恨她。她在我心里，永远是天空上一只高飞的自由飞翔的海鸥。

天还是麻麻灰色，不见窗外明亮。侧身看书吧，看着看着，睡着了。

醒来，也许天亮了。

2019年12月22日写于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