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天亦老------致天堂的父亲

庭立明

您随风而去，世上再无人会亲昵地叫我一声儿子••• •••

您随风而去，故乡梦萦的家何处寻找熟悉的家门••• •••

父母在，家就在。即使浪迹天涯，身处异国，家中父母就像一盏不息的灯火，给了游子期盼，给了念想。那种回家看看就是一种血脉亲情的延续。对家的依恋也就是对父母的依恋。

我的父亲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狱警，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他就投身公安工作。我记忆中的爸爸既模糊又清楚。模糊的是早上我们还没起床，他就走了;晚上我们大多睡觉了，爸爸他还没回来;爸爸回来就会到我们几子妹床边看看，掖掖被子，摸摸额头;大热天还会拿扇子在蚊帐里给我们扇扇。老爸就是这样一个既全心投身工作，又牵挂儿女的多情汉子。我印象中他对我和大哥的要求就是很清楚:每天必须练习书法，写两篇毛笔字，一篇钢笔字。一本柳公权楷书字帖让我哥弟俩翻来覆去临摹。我哥很认真，不偷懒地学，到现在他也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我呢偷懒，也缺乏持之以恒的劲，毛笔字总也写不好。记得我贪玩，背九九口诀表总是背不住;有天晚上老爸下班稍早回来，他就叫我背诵口诀表。他拖了凳子就坐在我身边。我一时慌张起来，云里雾里一般，把个口诀表背得结结巴巴，错漏不少。这晚额头上很被爸爸敲了几下。见我不得要领，爸爸他指导我从简到深，扳指姆算与口诀关系联系着一起背，反复操练我终于也能流利完整地背诵口诀表了，爸爸方露出满意的笑容。妈妈在一旁就说李白铁棒磨成针的故事:还点评一句"只要下苦功，娃娃就能背好书。"

记得最清楚73年我哥读完初中后就不知今后怎么办?因为子弟校当时还没有开办高中。爸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费了老大的劲，联系好了让我哥去几十里的旺苍燕子中学读高中。我还去过那所地处深山的中学。燕子中学条件虽然简陋，但在当时能让自己孩子不辍学，继续读书。可见爸的心里比谁都亮着。他常常晃着头说:买田买地不如买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在那个读书无用泛滥的时代，老爸不随波逐流，不人云亦云依旧坚持抓我们几子妹的文化学习，这特别难得可贵。我哥在当知青时就因数学成绩优秀被单位提前特招为子弟校老师;我后来能慢慢喜欢上文学，在恢复高考的元年考上大学这都与老爸的用心传承教育有关。能不感谢老爸的潜移默化吗?

爸在民国时代读过私塾，也曾在贵州龙里应钦中学读了几年正规课程。在爸的那个年代他算是有知识的人。因而后来督促我们子妹读书学习成了他的天职。他很看了一些古典书籍，记忆也好。他一有空就会给我们子妹和巷子里的孩子们讲三国演义的故事，讲东周列国的故事。比如草船借箭，火烧赤壁;死诸葛吓走孙仲达;东周里的二桃杀三士，烽火戏诸侯，楚君昏庸被饿死等等。这些故事让我听了久久不能忘怀，心神舒乐。心里对爸也十分钦佩。爸妈还让我们几个读《增广贤文》，经常在我们耳边碎语:近朱者红，近墨者黑;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慌;易漲易落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等等。这是爸妈在对我们进行人生启蒙教育。

老爸也很豁达开朗，1981年夏天四川发大洪水。我假期回家休假。一天爸拿着一份报纸愤愤地对我说:报上怎么公开表扬劳改释放犯呢?我拿过报纸仔细看原来是报道一劳改释放犯在洪水中勇救落水百姓的事。我就笑了，给老爸说:报道劳改释放犯改造好了，不是从侧面表扬了你们劳改工作的成绩吗?听我这么一说，老爸转怒为喜，连声说:是这样是这样。你看我这脑袋是不是有些僵化。我说:不是，是你长期的习惯使然。爸总结似地说:看来看问题还是要必须多角度看才完整。

老爸一生简朴，甘于平淡。记得那年我回家看望他，小妹在广元租房居住，把他接到城里一道生活。从荣山那山沟到了繁华的城市，他感受着城市给人类带来的便捷，繁华，喧嚣，给我多次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啦。他认为从荣山步入广元城区就是一个由俭入奢的过程。老人的思维带着他那个年代的固有观念:节俭，节俭;勤劳，勤劳。他反复引为自豪地说:农民生活不易，我买菜不会给农民讲价。人家农民是一锄一锄求生存的。他对农民弟兄的真诚也换来报答，那一年已退休的他，去场上赶集，走在崎岖路上不知怎么跌倒了，那次跌倒十分严重，膝盖骨都刺破了肌肉。是几个路过赶集的农民背着他走了两三里路，把他送到医院紧急治疗。好心的农民善待他，他也从不轻视农民。

我们子妹四人，我在父母身边最少。我快到18岁时就下乡，然后读书，然后分到外地工作，然后结婚，然后有了孩子，这一切我都不在父母身边。那时连接我与家的线儿就是我与爸爸的一封封书信。父母在家就在，家的门永远对游子开着。我们兄妹四人先后工作，成家，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过去的家就只剩下爸妈。那时我做老师，教学任务重，只得把女儿托付爸妈身边抚养。一逢假期我就急切回家看望父母，看望女儿，在父母家度假。女儿在爸妈照料下无忧无虑成长。我回到家，哥妹们也都齐聚到父母家里。一大家子十几口聊天，做饭菜，玩纸牌，我们的孩子们环绕在两个老人跟前，一声声稚音叫着爷爷，婆婆。家的快乐，家的亲情，家的幸福犹在昨日。

近几年老父身体每况愈下，几种老年慢性病也是致命的病困扰着他折磨着他。三年前他再次跌倒后，就再也无法起身，只得躺卧床榻。多亏我大哥大嫂和小妹他们细心呵护照料;三年多老爸身上干干净净，没一个疖疮;每天吃喝拉撒都得哥哥，妹妹他们亲护。老爸病久身体许多器官功能逐渐丧失，比如记忆力，听力。我17年，19年两次回去探望他。老爸看到我，苍白的脸上起着红晕。他拉着我的手问我:你好久来的?我大声答:儿才来，专门回来看你老人家的。我问他"我是谁?"他说"你是立明，我的二娃子"。隔一会他又问我:你好久来的?我又照前回答一番;不到十分钟他又会问我:好久回来的?老爸就只有三分钟记忆，但他见我面就认得我们。我们在美国也偶尔会与爸视频，他认得我们，这是小敏，这是添儿，他都清清楚楚;但每次说不上几句他就抹眼泪，他时时牵挂着身处异国的我们。爸爸知道我们的相见是见一次少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这种伤感刺痛他，何尝不刺痛着我们。2019年7月我和妻子，女儿，女儿的三岁儿子一同回去看他，之前我告诉他7月我们回来看你。爸爸语句不清，靠大哥转达才知，他说:你们生活不易，没有钱就不要回来看我。孙儿好吗，小敏好吗?我说我们无论有钱无钱也要回来看看你。老爸还是露出了欣慰期盼的笑容。其实我们回去陪伴他老人家甚少，爸体力不济大多时间是睡着的。每每看到爸婴儿般的睡容，我就伤心，我心目中那活力十足，健走如飞的爸爸哪里去了?岁月无情，光阴如刀;人生舞台往往就是悲剧喜剧交替上演着，真的人生苦短。

那天晚上(2019年12月16日20:00pm，美国洛杉矶时间)，我接通了女儿视频，女儿流着泪告诉我:爷爷今天走了。随即我拨通了小妹视频，目睹了慈父最后一面;看到了爸爸那安详的睡容，他再也不会喃喃地叫我了，此刻我泪水夺眶而出，脑袋一片茫然。那个陪伴我几十年的挚爱父亲撒手西去，从此世上再没人会亲切地叫我一声:你是立明，我的儿子;我时时梦里萦绕的家乡再难寻到我曾熟悉的家门，看到我那依门而望的慈祥父亲。

2019年12月18日下午，在你挚爱的子女陪伴下，你化着一缕青烟去了天堂。我想天堂是没有疾病的，天堂里你又可站立起来四处走走四处看看，你会牵着妈妈的手，摆这些年你们几个子女和孙儿孙女的大小事情给妈妈听。我们的至爱双亲徜徉在天堂幸福的花园里••• •••

老爸生平简介:老爸生于1931年腊月18日，卒于2019年冬月22日。贵州贵定人，中专文化。1951年进入西南公安部公安学校学习，1952年毕业分配到四川省公安劳改系统工作，先后任泸州公安厅小市劳改队，大邑公安局，四川省公安厅劳改局，四川广元劳改总队文书;四川广元监狱管教干事，管教队长;大队教育股领导职务。被不同单位领导认可为读书人，秀才，笔杆子;有独立思想，工作能力强。曾获公安系统荣誉奖章一枚。

补记: 撒手西去的父亲终与先他23年而去的慈母团聚。慈父慈母合葬一起。我请了尊敬的好友，国内著名汉语言专家，宗许教授为小弟先父母合葬墓墓碑撰写墓联。宗许大哥精心撰写，我现敬录于下:

庭趋有自父道传家久
連璧来归母仪遗韵长

年轻时帅气的父亲

我的慈父慈母

父亲出生地:贵州省贵定县巩固乡

父亲出生地风车依旧转动

他曾工作的单位

在这深山中，他奉献了自己最好的年华

我依恋的那个温馨老家就在远处那一片建筑里

童年的我们与父母，父亲穿着一条补丁裤;我们戴着领袖像章。这该是十年动乱年代。

戎装在身的父亲，应该是他的退休照，留下最后的荣光

2009年时精神矍铄的父亲

2015年时在广元城里闲暇散步的父亲，他已杵着拐杖了。

80年代的一天，我，大哥 ，大嫂，小妹与爸合影

我2009年春节回家时与家人团聚，亲情融融

我把女儿送到父母身边生活，那是女儿快乐的童年

在新都，爷爷抱着他的孙儿

父亲和他的两个孙子(一)

父亲和他的两个孙子(二)

我妻子与老父，儿子，侄儿合影

我们夫妻与父亲的合影

2015年我与儿子与我父亲合影

小妹和她女儿，女婿，儿子带老爷子去北京旅游

爸与他孙女的孩子在一起，他笑得十分灿烂

父亲的曾外孙2019年7月在病榻上与祖祖相见

2019年12月18日下午4时许父亲化着一缕青烟去了天国

儿女们敬献的輓联，总结了老父的一生

平凡的父亲也有过的荣誉

我在异国他乡也设置祭奠父亲的灵堂

在UCSB读书的孙子给他爷爷上香

2019年12月19日美国•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