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的思考(副本)

飘尘

<h3>寒冬腊月不知是夜,还是凌晨,月光如水,冷风阵阵,不时夹杂几声如哭如泣的猫头鹰啼叫。然而却掩饰不了主人的霍霍磨刀声,透过铁门的细缝,尺多长的细长尖刀在青色的磨刀石上拉扯出道道眩晕的寒光……主人时不时就着月光把尖刀举到眼前,用大拇指试试刀刃的锋利,在我旁边的师兄却全然不顾,把头埋到杂乱的稻草堆里,鼾声如雷呼呼大睡……</h3><h3><br></h3><h3>距我咫尺的师兄是和我同时来到主人家的,他时时开导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生而为猪,挨刀子是命中注定,在劫难逃。还说主人供你吃,你当知恩图报……(注:我一直这样称呼他,人类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说二猪聊,必有我师兄,他比我会吃会睡,我称他为师,他比我体重,我须称他为兄)</h3><h3><br></h3><h3>话,我是听着,心中难认可,命虽为猪,我却向往外面广阔天地,青青草原……猪各有志,我不能唤醒师兄,“凌死不当饿死鬼”这师兄一醒来就饿寻吃的,我更不能让他带些遗憾上路……师兄每天就是睡醒就吃,吃饱就睡,如今已是膘肥体壮,方头大耳。体重应是我的两三倍。</h3><h3><br></h3> <h3>话说我的主人三个月前刚满60,把吃看得重,难到超市买回东西,说黄瓜打了避孕药土豆是转基因,肉是更不会称。所以主人每年喂两三条猪,逢年过节杀一条,篜着煮着,薰着腊着或冷柜冻着。今年端午时候,我和面前的师兄一同来到了主人家。我们的卧室长不足现在师兄身长两倍,宽比我们横着睡还剩一尺多点。铁杆上钉着铁板的前门上留着两个洞,我们的嘴能刚够石槽内的食物,要多吃点,师兄常常是跪着,卧室后面有洞,弓着身子可以出去,是我们“后院”。月牙形的石坑高一丈许,两端与猪圈墙壁相连,空地里可以打几个转转,主人说是我们的运动场,靠墙边码着几路砖,砖上堆积些主人儿女以前用过的书籍,庆幸这些有文字的东西,我无聊时用鼻子拱拱,斜瞄几眼,以解我的落寞与空虚,主人窗户窗帘偶尔打开,透过铁门细缝也能从主人电视屏内了解山水瑰丽,红尘世故,人性贪婪……</h3> <h3>人类有个成语叫“坐井观天”,其实井对于一脚可把它踩个稀烂的青蛙来讲,活动空间还是很大很大的,真实的天空我们是看不到的,我也只能从文字和图像中了解下天空。还有个成语叫“画地为牢”大概就是指我们的处境,我天天坐牢一般,度日如年。眼前的师兄总教我知足常乐,说:我们伙食不是养猪场的餐餐一个味,我们居住条件不是身子挨着身子,也不睡水泥地……我也承认,主人把我们当宝,青草野蒿,红薯萝卜,轮着给我们换口味,有时还加些残汤剩水豆渣酒糟,我们也算开了洋荤尝了酒味。有几次饭后,主人给我们小半桶打碎了连壳的鸡蛋,说给补蛋白质和钙,师兄吃得津津有味,以为是世间最好美味,我是看着都想吐,这是收久了又臭又腥的坏蛋。看着能吃能睡的师兄,主人眼睛眯成缝,发出串串莫明其妙的“呵呵呵”长笑,一手握根杂木粗棒,一手打开铁门侧身而进,拍拍猪师兄背再张开手指量量长短,尔后对我吼“你杀力呷,杀力呷冇”,冷不防对我当头一棒,我便头昏目昡,天旋地转,我真想拼命冲出去。凭我体能,我却那是他对手,我的这师兄早习惯了饭来张口的生活,他会阻止我蠢猪样行动。</h3> <h3>主人也有对我很好的时候,那是主人花甲重开之日起,我大病了一场,不吃不喝不睡,精神恍惚形体消瘦,主人以为我得了非洲猪瘟,对我打针输液,又是放血,又是灌药,他只知道莫血本无归,莫好事泡汤,他那里知道世故浅溥的我,在他60大寿之际,观看到了我那远房堂兄被杀被割被吃的情形,从此心块郁结。一提起这事我心总是刀割心肝般疼痛,其景历历在目:清早主人老婆就架起鼎镬,木柴哔哩叭啦燃烧着,上面汽雾氤氲;刚刚第一次学杀猪的主人一手握着雪亮冒着寒气的尖刀,一手用铁钩钩住堂兄嘴巴往条子凳上拖,后面四五个人,推的推,搡的搡,尔后每个人扳只脚,一个按着背,尖刀由喉部直穿心脏,再旋两圈,血喷涌成河,染红了水泥坪,滴到凳下盘子里的却很小,“一二三”几人把堂兄往地上一甩,主人老婆急忙端着盘子里的几滴血放到厅屋里土地公公牌位下,祈求五谷丰登,人兴财发。趁人不备,堂兄猛地用完平生最后一丝力气,窜到一丈开外的草丛里,一阵抽搐;四五人立马又从草丛中拖出堂兄,接着棒子敲,开水淋,铁钎捅,开膛破肚后心还突突微跳……尔后大卸八块,刀斫斧削,炒炸煎蒸……尔后被端上桌子,个个吃得手舞足蹈,眉开眼笑。而至我绝食数日,想了却一生,于是主人从牌桌上拖来了他的兽医朋友,有了上面说的医疗。</h3> <h3>主人也算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却一直不存感激之情。有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渐渐懂得,人们饲养我们无非是为一个利字,利一表现为钱,一表现为吃,我的主人则兼而有之,自从主人用堂兄的肉做了六十大寿后,他那岁多的孙子,虎头虎脑,餐餐嚷着要吃“巴巴(方言特指猪肉)”,每次送食,他屁颤屁颤跟到后面,然后反复唱着“猪闹闹,呷巴巴”。手中不想喝了的半瓶牛奶,不想吃了的半块蛋糕,谁吃也舍不得,闹着要给“猪闹闹”吃。这么大就时时盼着吃我们的肉了,我们的肉在他眼中块块可炒可蒸.可煮可酥可炖.也可薰可腊,点点有鲜味,块块有营养,就算我们的硬骨头在他心目中也知道可以反复数次高压锅炖汤……一想想我便九曲愁肠,全身剜肉般疼痛,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对于主人的安排,我难有半点反抗之力,弄不好,只使我遍体鳞伤,我也不能和这小孩计较,他要吃“巴巴”也许是娘胎里生下来就懂的,也许是爷老子或爷老子的爷老子---我的主人教的。</h3><h3><br></h3><h3>我从“后院”砖头上的废纸内了解到:古时候有个附属国进贡某国王一只奇鸟,国王把它当宝贝,让它住金丝笼子,用祭祀列祖列宗的食物供它吃,这鸟却一点也不领他的情,活生生饿死了。还有个庄老夫了,穷得冇饭吃正在濮水钓鱼,楚王派两个使者请他去打理国家,人见人爱.削尖脑壳也寻不到的肥差,这老夫子却百个不愿意,说什么有个三千岁的乌龟,楚王要把它死后的老骨头放神庙里供奉起来,乌龟肯定不想,宁愿拖着尾巴在泥泞中慢慢寻食。我是猪成不了鸟,却佩服庄老夫子的乌龟。</h3><h3><br></h3><h3>吴老夫子写了本什么《西游记》,天蓬元帅犯了错,投了猪胎做了猪八戒,被罚到同唐僧和尚去西天取经,一路上吃吃睡睡,有时还想想美女,后来还了佛,成了现代人的好榜样。这个猪八戒也算我二师兄,我可学不来,我本就是猪,我想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不想死后去投个人胎,做第二个猪八戒,再说现在也不取经了。还有个知识青年写了篇什么《一只独立特行的猪》,这猪象马象猫象狗,天天悠闲,自得其乐,人莫奈何,枪林弹雨不惧。这先生写得太不合乎实际了。作为猪,那有这能耐,猪就是猪。倒是汶川地震,有只什么猪坚强,被埋36天,靠喝些污水保了头命,后来好吃好住生活了十多年。用一次天灾来成全第二只猪坚强,非我所愿,被人饲养,被人摆弄也非我所想……</h3><h3><br></h3><h3>月光已落,东方已透出丝朦胧微弱血红之光,主人家里人声嘈杂,又在讨论怎样杀猪怎样分肉怎样吃肉的事了。眼不见为净,我还是莫看为好,我学师兄的样,钻到稻草堆里,假装大睡,我知道我还轮不到被杀被吃的时候,我要养精蓄锐,我要以后冲去这猪圈,逃到后山长林深谷中去,天南地北,自食其力。就算葬身虎豹中,被野狗啃断一条腿,我也无怨无悔……此中有真意,有我向往的自由。</h3><h3><br></h3><h3>我正冥思苦想之际,身边一阵破损把子敲打烂盘箕的声音,几十秒后一阵人类喝叫声,一分来钟后一阵撕心裂肺声直上云霄,久久回荡……我涕泪满面,眼前的师兄可能自以为舍身取义,杀身成仁了。人为刀俎,我为猪肉,可怜我懵懵懂懂的师兄,却看不到他自己,头是头.肉是肉.骨头是骨头分成七八堆被摆到了案板上。</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