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端”“终北国”——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之：枫红雪白（三十）

王铁军

“世界之端”“终北国”——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之：枫红雪白（三十）

        先秦名篇《列子》包罗了大量数千年前先民的神话和传说故事，其中《汤问》篇讲到，大禹治水后，环游天下，一次迷失了道路，误入“滨北海之北，不知距齐州几千万里”的“终北国”。那里风光极美，山泉即美酒，人民生活快乐。穆天子亦曾巡游至此，乐而三年不归。既是“终北”，此国即为北极。显然，先民们向往北极却没到过北极，因为书中描绘的“终北国”与真实的北极相距何止千万里。
        2017年底，加拿大一条神奇公路贯通，《纽约时报》称其为“通向世界之端”的公路。这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一条普通人可沿陆路驾车深入北极圈，抵达北冰洋的“北极高速”——伊努维克至图克托亚图克公路。
        2019年深秋，我们沿着“通向世界之端”的“北极高速”，奔向了北冰洋边的“终北国”图克托亚图克，踏上了真实的北极土地。
        数年前，为了更多了解我们居住的地球之“妙”，我曾立愿尽可能到地球的几个“端”走走看看，即使到不了“极端”，在其边缘体会一番也好。
        几年过去，至“终北国”游毕，除了在国际日期变更线附近体会过世界“东、西端”的奇妙外，我已踏足体验过地球的“高端和低端”以及“南端和北端”了。
        如最高端，珠穆朗玛那个“屋脊”上不去，攀上青藏高原这个“房檐”还是可以做到的。2011年，当行至海拔五千多米的“房檐”之上，遥望无尽的雪山和纯净的圣湖，心中升腾起的神圣感和以前攀登“五岳”时都绝不相同，那一刻，我觉得开始理解藏民对圣山的崇拜了。
        如最低端，海平面之下四百多米的死海是地球表面陆地能达到的最低端。2017年，在死海岸边面对几无生命却令人不沉的海水，身负极高的气压，我却反而感到了周边生机无限，由此特别想到，引领人类千年精神生活的几大宗教都视此地为圣地，绝非偶然。
        再如最南端，那被终年不息的强烈西风带保护着的南极大陆，差不多是这个世界最神秘的地方。2016年，当我乘舟滑过静若时间终止，美若天堂的冰海海面，踏上南极大陆时，似乎心灵也被雪白的冰雪世界净化，余下的，只有对永恒大自然的敬畏。
        离开南极那一刻，我决定要再访北极。为何称“再访”？因为2012年我曾乘船漫游距北极圈不远的阿拉斯加峡湾，亦曾乘车进入加拿大的育空，峡湾尽头巨大的冰川和育空山区的极地植被都令人大开眼界，那里已是广义上的北极地区了，但毕竟只是“一瞥”，尚称不上“踏足”。
        本次“终北国”之行，穿行于茫茫苔原，近距离观察了极地，圆了我“踏足地球诸端”之愿。
        当年南极归来，我分别以“为什么去南极？”“南极美在何处？”“斥重金游南极值么？”“敬畏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以及“以何种心态游南极”为主题，写下了自己的感想与心得。
        现在北极归来，循旧例，我愿于此写下些许心得再与大家分享。
一． 为什么去北极？
        退休以来，我每年尽可能多地出去走走，看看这个世界，并以“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为题写了一些游记和心得。取这个题目是想说，书仅读一种，就算烂熟于心，大概也只会读傻；不出家门，即使做梦，最多也只会梦至黄梁，绝对梦不出金字塔的模样。且读且行，且行且读，才能逐步理解这个世界，琢磨出世界之奇妙。我辈前半生被封闭太久，实在应该用自己的眼和心去观察和体验了。诚然，人不可能什么都亲身体验到，但尽可能多体验些未知未见还是要必要的。眼界的开阔，决定了心灵的厚度。一个人就算走马观花累死，也远强于做井底蛙“傻”死，因为他活得更明白些。
        地球的两极是人类最晚涉足的地方，一旦有了条件，便开始有人“探险”，初期的探险者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梳理前人的事迹，无非是领土扩张的政治野心、商业机会的利益驱动、寻根索源的科学探索，还有争强好胜的荣誉争夺。至今，这些动因仍在。而对我个人来说，最主要的动力大概就是“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了，我“踏足世界诸端”的心愿即出于此。
        说句“自我表扬”的话，年届古稀仍能抬腿奔赴北极，说明我心未“老”，愿此状态多保持些时日。

南极风光

二． 北极和南极有何不同？
        有些朋友问我，南极都去过了，为什么还要去北极？而这恰恰是我要问自己的。出于“一探究竟”的愿望，我正是想弄清南北极到底有何不同。
        每次出游，行前“功课”都是必做的，从书上我已经了解到两极的一些不同，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踏足两极后，它们的差别才更清晰了。并且，我庆幸这次决定走陆路进北极，让我看到了乘游轮看不到的差异。
        ——南极是陆地，北极是海洋
        南极点处于被海洋环绕的南极洲大陆上，离南极洲最近的南美，也在千里之外；北极点则是处在北冰洋中，而北冰洋周边的北极地区，有亚洲、欧洲和美洲的陆地。
        ——南极有冰盖，北极只有浮冰
        南极大陆上覆盖的冰盖有两千多米厚，地球70%的淡水都以冰的形式封存在这里；北极地区只有格陵兰岛上有冰盖，面积比南极小得多。北冰洋上极点附近最厚的浮冰也只有3米左右，巨型破冰船抵达极点没有问题。与此相联系，南极极冷，而北极则“暖和”得多。
        ——两极的生态系统大不相同
        南极干冷，除了少量的苔藓类，基本没有植物，更没有以植物为食的动物，包括企鹅在内的鸟类和其他水生动物都是从海中取食；北极圈内的陆地上遍布苔原和泰加林，存在以植物为食的动物和掠食食草动物的肉食动物，形成虽然脆弱却也丰富多彩的生态系统。
        ——南极无人常驻，北极有大量居民
        根据南极条约，南极不属任何国家，除了科考人员，不得有人常驻，更不允许采矿和开发。北极地区分属八国，有大量居民。原有的土著因纽特人（旧称爱斯基摩人）不仅生活发生了极大变化，在人口比例上也成为少数。资源开发和政治争斗使这里早已不是“净土”。

北极苔原

这段网上的视频更直观地说明了南极和北极的不同

三． 在北极看到了什么？
        本次“踏足北极”我们走的是陆路，穿越了茫茫深秋苔原，最终抵达将近北纬70度的北冰洋岸边。一路所见，当与其他季节乘其他交通工具进入北极有诸多不同。

        ——极光
        从原理上说，极光南北极都有，它们是同时发生的。然而看到南极光的人很少，这是因为能看到极光的极光带地区，大致沿着极圈分布，甚至在极圈之外。深入极圈后，距极点越近能看到极光的机会反而越少了。在北极地区，这条极光带恰在欧、亚、美大陆的北端，故此非常有利于观测极光。而在南极圈附近，极光带均处在波涛汹涌的大洋中，不利于观测，加之游人靠近南极都在夏季，正是那里的极昼期间，因此看到过南极光的人很少。
        在加拿大，有黄刀镇、白马镇等世界著名的极光观测地，我们抵达黄刀时，甫出机场，抬头便见欧若拉——极光在空中迎接我们，何其有幸！我们在黄刀住了三晚，就有两晚得以尽情欣赏极光女神的翩翩舞姿。但见深邃夜空中，极光飘忽不定，时而泛起如一抹霞光，时而摇曳似清溪浣纱，更有若音符在空中跳动，令人目不暇给，赞美不迭。古人用“回眸一笑百媚生”形容美的极致，而我的感觉则是未及回眸，空中千姿百媚已扑面而至。

        人说一辈子至少要看一次极光，因为它会带来幸运，我们做到了。

因纽特石人与极光，真正深入因纽特人住地后，发现石人已很少见了

        ——北冰洋
        “世界之端”公路之“端”就在北冰洋边。与冬季冰封时刻不同，我们看到的是蔚蓝色浩瀚的北冰洋。尽管岸边已见冰花，尽管礁石已披冰甲，尽管我们知道向北深入进去就是终年不化的厚厚浮冰，但初见北冰洋仍觉得它与其他大洋无甚大的区别。
        然而常识告诉我们，北冰洋虽然是地球上最小、最浅的海洋，却最冷。全球冷暖、四季协调它举足轻重；平日觉得欧、亚、美各大洲之间远隔重洋迢迢万里，却不知若从这里走几乎“近在咫尺”。正因如此，它的战略地位日益重要。
        我们的“枫红雪白”之旅从大西洋走到太平洋，然后又一路向北，终于抵达北冰洋，一次旅程串联起三大洋，堪称人生难得之体验。

公路通到了世界之端，再向前就是北冰洋

这里是北纬69.27度

北冰洋在我们身后

        ——苔原、泰加林及动植物
        北极苔原是给人印象最深的景观。
　　苔原亦称冻原，是指北极圈内的永久冻土地和沼泽地带，以苔藓、地衣、多年生草类和耐寒小灌木构成的北极地区特有的植被带。这里的永久冻土层可达数百米厚，而可供植物生长扎根的表土仅薄薄一层，加之极寒天气，使得植物种类较少，植株矮小，生长期短。据说为了适应环境，有的草本浆果类植物开花结果会在几天内完成，还有今年开花明年结果的，生命的神奇真是难以想象。
        我们乘车从伊努维克向北冰洋进发，初时还能见到树木，它们就是著名的“泰加林”北端。泰加林由松柏类针叶植物组成，树形似塔，就像圣诞树那样，但较低矮，据说树龄已达数百年。再向北走，仅数十公里即再无树木，只有苔藓、地衣和杂草，荒原一片了。
        地衣苔藓是苔原生态系统的“根”，在零下一、二十度还能生长，驯鹿在冬天就靠发现雪下的它们维持生命。但因生长缓慢，它们又很脆弱，一旦发生变化整个生态系统都会受到影响。
        这一带是三角洲湿地，湖泊河流众多，动物和鸟类并不罕见，因此夏季应该非常“热闹”，初秋的色彩更是五彩缤纷。可惜我们到时已是深秋，苔原已被白色覆盖。在苔原上除了飞鸟，只见到了北极赤狐，大约那些熊、鹿、牛等大动物是在尽量避开有人活动的区域。
        这种植被的过渡是北极地区特有的，与南极不同。距南极最近的是火地岛，岛上林木繁茂，乘船从火地岛向南出发，待穿过狂风肆虐的西风带，见到南极的岛屿和陆地时，那里已见不到任何植物了——没有过渡。

泰加林的最北端

苔原、湖泊交错

苔藓、地衣就这样附着在岩石上

北极赤狐

         ——冰核丘
        北极苔原上散落着大小不等的土丘，那是著名的大自然奇观“pingo”。Pingo有多种中文译名，冰核丘、冰皋、冻胀穹丘等指的都是它。它们是因土壤中的水分被冻住并膨胀而造成地表局部隆起形成的小山丘，它们的中心都是“冰核”，会不断“长大”，也可能“喷发”或塌陷。
        据介绍，我们在图克托亚图克附近见到的冰核丘是世界第二大，已有千年的历史。研究冰核丘不仅有科学意义，更有非常现实的工程意义。正因如此，这座冰核丘也成了加拿大的“国家地标”。
        ——因纽特人
        因纽特人是北极地区的土著——旧日的主人，它们的宿敌印第安人蔑称其为爱斯基摩人，意为“吃生肉的人”，而他们自称“因纽特”是说自己是“人类”。
        旧日的因纽特人穿皮衣、住雪屋、划独木舟，渔猎为生，与北极地区恶劣的气候抗争，很“原始”，但也很“潇洒”。
　　到北极的人，多数都想看看“原始”的因纽特人生活方式，但是很遗憾，那些旧日遗存已越来越少。今天因纽特人的生活方式已随着现代化的浪潮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与内地的区别越来越小了。住房是现代设施齐备的木屋；到超市购物已成为生活必需品的解决途径；家家拥有汽车和雪地摩托；渔猎早已不是谋生之道，因而便成了习惯和爱好；就连原来主导精神生活的“萨满教”也逐渐让位给天主教了。
        我们深秋抵图克托亚图克，自然见不到“雪屋”，而“泥屋”也只见到一处，那是供人参观的“样品”，故此我有感慨：越过泥屋“样品”眺望今天的因纽特人村镇，颇有“穿越”的感觉。随“现代”的侵入，因纽特人几乎瞬间便舍弃泥屋奔新宅而去。而“现代人”来到北极，却对泥屋极感兴趣。结论是这“穿越”是双向的！

旧日因纽特人

旧时地窖入口，现在用冰箱，所以地窖废弃了

新建的木屋，可见电视天线

儿童游戏内容也以现代为主了

汽车和雪地摩托家家必备

超市内商品丰富

开雪地摩托出门

人打猎去了，摩托放在路旁，丢不了

岸边捕鱼不为谋生

他说打上来的鱼是喂狗的

皇家骑警的坐骑

“极光学院”，因纽特人的教育机构

越野滑雪组织机构

旅游机构

这座圣母玛利亚教堂是“网红”

旧日泥屋“样品“

爬犁也成了“样品”

今日因纽特人很热情

在机场工作的因纽特人

越过泥屋看新居，颇有超越感

        ——极地建筑
        进入北极圈后，我们发现见不到钢筋混凝土建筑，所有的房屋都是木制，且“悬”在半空，它们都建在打入地下的木桩上，离地面有段距离。经人“点拨”，我们才明白，极地的地下很浅就是永冻层，冻土的特点是随温度变化会“凸起”或“凹下”，那么建在其上的建筑亦会随之“起伏”。为避免“起伏”，房屋建在桩上是其解决之道。即使这样，桩上的房屋每年也要做些调整，把“起伏”的祸害降到最低。同样原因，所有房后都有纵横交错的管道，或在空中，或贴地而行，它们是加了保温层的上下水管道，为了防冻，每隔不远还有加温设施。这种方式解决了管道无法埋入永冻层地下的困境，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我们没想到，北极人提起脸红的问题——污水和垃圾无法处理，只好堆积在稍远些的地方。
        还有，我们走过的那条神奇的“通向世界之端”公路，它在茫茫苔原上蜿蜒而行，沿途景观看似荒漠却不失壮丽凄美。建造它的经济社会意义自不待言，而它在建造中的困难，特别是如何避免冻土造成的“隆起凹陷”和“翻浆”，都是我们“局外人”难以想象的。
        写到这里，猛然想到了南极。南极仅有的房屋都是科考站的，比如长城站。我在长城站看到的房子也是建在桩上的，当时以为这样做是因为临时建筑，或者为了避免风雪过大堵了房门。现在看来冻土层也是它必须考虑的因素。

房屋悬在半空

管道也悬在半空，上图红色的是加热装置

罐车正在将污水运向远处

公路需不停维护

南极长城站，房屋也都悬空

        ——冷战遗存
        北极地区分属八国，生活着数百万人，在当今世界，自然逃脱不了政治的困扰。冷战时期，由于北极和北冰洋的特殊性，对立的两个阵营都在这里投入了很大力量，一方面争夺资源，一方面设立监听机构监视对方。就在伊努维克和图克托亚图克这样的偏远小镇，至今还遗存有当年的巨大监听站，这是进入北极地区之后才知道的。
        监听站废弃了，意识形态和政治目的对自然与社会的干涉依然存在，为了私利——国家利益只是放大了的私利——而对地上、地下资源的争夺，以及为此造成的环境破坏还在，这一切何时是了？

监听站遗址

各大油气公司也在这里争地盘，因纽特人与之争执不断

争执失利，外来公司人员撤走，只余空房

四． 归来的感想
        在南极时，李占生教授的一句话令我受益匪浅，他说：“山上有山，读山如读书，如读史”。
        那么，北极之行我读到了什么？
        感谢造物！我们在北极欣赏到了壮阔、神奇、苍凉有机结合的独有美景。
        茫茫苔原让我读到了生命和生态的神秘；浩浩北冰洋让我读到了对大自然必须敬畏；形形特有建筑让我读到了人类为了生活美好所作的不懈努力；色色北极人让我读到了现代文明的不可抵抗和缺陷。
        北极归来我最想说的是一句老生常谈：人，必须学会与大自然和平相处！
                                                                         
附言：
北极归来已经两个月了，这最后一篇《枫红雪白》拖到今日才完成，种种原因，不解释了。
先收拾过年，然后再策划下一步的出行。希望还能有更多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与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