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梓和

株洲天元区天台路35号,是我天天要去做功课的地方。早些年这里还号称株洲的“坪和塘”,家居于斯的工行人闹中处静，池中戏鱼场上种花，追风逐月不问车马。之后的几年，这里寸土寸金、簇拥繁华,工商银行株洲分行便在这块风水宝地上龙腾银天,塑金镀银座拥城市的高端风华。

不出意外,2019年我的职业生涯会在这座富贵逼人的大楼嘎然而止。“工资”与“养老金”的翻篇,意味着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结束与重生。四十年弹指一挥间，用到今日刚刚好。十六岁那年我花落工行，扎着两条麻花辫，一脸的稚气，满眼是迷茫。株洲工行也不过是一张桌子一把椅，一个算盘一只笔的干部作坊。我用一生最美好的三十九年与它彼此成就，早已活成了笙磬同音的模样。苏东坡有诗云：“若言弦上有琴声，放于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因缘和合的万物，你若非要究个明白，求个说道，那只能说你不懂暧昧。2018年我只做二件事,一是珍惜尽职,二是淡化退出。我对工行一直心存感恩，这里一家人自然不说两家话。

回忆很美好是因为里面有淳朴的气息。进入职场，第一站便是贺家土分理处。不到三十来平米的民居临街敲开两扇大门，门外侧墙挂着一块十分不起眼的银行标识牌，木条桌将室内隔离成客户与银行两不嫌弃的互动空间。分理处很小，五脏俱全，会计出纳、记账复核、资金清算、计划信贷各岗齐全，乌泱泱把个办公区域拥堵得进出行走都得踮脚侧身，起身落座还需收腹挺胸。月逢国企大户麻纺厂工资日，单位会计甩出大企做派，带着一个加强排的运输兵满脸喜色，出纳柜的长条桌上堆码成捆钞票可以高出两个人头，银企隔着钱墙会计出着帐，出纳唱着款，谁也不用担心帐会错钱会跑。小半月会计还会领兵杀回来，同样的满脸喜色，隔着行门大声喊“何主任，单位发福利了，山东来的大苹果,厂长说了，银行每人一篓哈!”

回忆很美好是因为里面有飞扬的青春。2017年3月，株洲分行柜员星级评定，组织了一场浩大的临柜人员技能测试，伯爵为此撰写了一篇题为《我的青春在工行》的美篇发在了朋友圈。我一向以爵粉自居，偏爱的是他春秋写意，素笔传情的文风，常常第一个抢坐沙发。伯爵的文笔触动了我内心最柔弱的地方，让我在《追梦人》的音乐声中泪目两行。伯爵笔下的那四百号人正是二、三十多年前风华正茂、能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主，我们有着共同的青春记忆。82-85年我在新筹建的分行营业部，与分行机关共享一幢新的办公大楼。机关和营业部年轻人很多，大楼的顶层便成了我们的单身公寓。三十几个青年男女，十八、九岁的大好年华，说来自五湖四海嘛，呵呵，三湘四水却一点也不夸张。年轻人自成派系，呼声最高的书院派是来自各院校包分配的天之骄子，贴着烫金的文凭，一般都在二层以上的机关晃悠，平日里喜欢拽个词、吟个诗什么的，专干附庸风雅之事，比如伯爵、我家先生之流。最张扬的当属我们集结而居的公寓屌丝，一日三餐进食堂，言行不羁，除了年轻，什么都匮乏。上班打仗、下班练兵，铁帐、铁款、铁算盘，练就了一身的本事。最冷血的走班族，心中永远装着事，低眉顺眼、来去匆匆，看上去很乖，妈妈天天喊着吃饭呢！看似不相干的三大派系，各自走着平行线，却时不时爆出冷门，成就了好几对痴男怨女。伯爵就是在那段时间，用一年的时光对着准丈母娘家的方向，弹着吉他唱着歌，硬是把走班族最美的英子娶回了家。

回忆很美好是因为里面有拼搏的中年。《春天的故事》是一首中国改革开放代表曲，歌颂了三中全会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发生的巨大变化。在79年和92年扑面而来的两个春天里，我正在工行这艘安逸的航空母舰中温水煮青蛙。99年我在春梦中醒过来，中国的大浪淘沙已经二十年了。支行领导捞了我一把，我就是那只受了惊吓的青蛙。我竞聘当上了新华路支行营业部主任，开启了拼搏的中年。第二年便撞上大运一般经历了一场人力资源改革的阵痛—-2000年内退，接踵而至的买断工龄，一百二十来人的支行，减员三十六人，我所在的一线营业部更是人员紧张矛盾突出。没有时间反应，没有时间惊慌，要做的只是继续，要做的只有更加的拼搏和努力。兜兜转转半个城，转转换换N个岗，置身职场我活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面对、参与、渗透，哪怕被裹挟也要学会借力，尽量靠前，拍到岸上就只有远观的份了

回忆很美好是因为里面有温馨的人和事。总会计三年一轮岗，第三站是清水塘支行。这里我想实名谈二个人，说说他们的故事。写之前没和他们沟通，希望他们不要介意我的张扬。一个是廖继玉，清水塘支行的副行长，早两年解非赋闲。从80年进行，一直在清水塘支行营业部就没有挪过窝。从记账、复核、联行、综合、营业部正副主任、总会计一直干到主管运行的副行长，可谓干一行爱一行的典范。她和我一起进行，我兜兜转转一大圈，06年才有机会和她共事。她有一个记事簿，密密麻麻不厌其烦，大到宏伟蓝图，小到客户留言，每天下班前理理，择摘出来，第二天晨会上一定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指标任务遭遇瓶颈，就会整宿整宿睡不安，白天对我神叨叨。她威信极高，不常笑，偶尔的批评人也可以把小姑娘吓哭。我问她为何如此严肃认真，她说这是态度。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婆婆嘴豆腐心的人，和我说起当年任营业部主任经常加班，小孩跟着饿肚时也常常眼睛潮湿。去年北区政府城市规划改造，清水塘支行将要被拆迁，她来到我的办公室，弱弱的表达，她想在那里请同事们照张合影，要退休了，现在也不讲究个欢送，没有仪式感，感觉空落落的，害怕她干了一辈子的地方日后连个回忆都找不到，当场把我崩溃。我固然希望我离开工行的那天不惧不喜，来个清丽转身，但如果她愿意、如果清水塘支行的那幢楼还在的话，明年我一定邀请她一起去那里摆个爱心的pose。

还有一个叫杨培杰，如果我未记错，62年虎年生人，一直在清水塘支行一线岗位，给人的印象腼腆、温和、话不多，遇事不推，有功不抢，始终面带微笑，永远让你感觉不出“油腻”的中年男人。06年由个金转岗到对公结算帐户管理岗，同时也囊括了非现岗位所有非临柜综合内务。扎堆在“巾帼”成群的非现区，生生把自己整成了众“萝莉”眼中的“极品大叔”。“萝莉”们业务不通叫“大叔”，电脑故障喊“大叔”，客户纠緾唤“大叔”，甚至渴了续水也习惯等“大叔”。而这位被大家亲切的唤着“培培哥”的“极品大叔”，始终会予以“萝莉”们温情的微笑与助力。我一直琢磨这位“极品大叔”，为何会甘心“平庸”，活出不争不抢，不显不露的淡定。要知道他也曾是科班出身的莘莘学子，他的学习笔记，字迹工整如模板，每一本都如自版的印刷书；他管理的会计档案，上十年排列有序，整齐划一如林林兵士，向你彰显大行工匠的精进追求，给你以精雕细琢、细工慢活的视觉冲击。“培杰式”的境界让我感动，或多或少影响和改变过我对人生得失的态度。絮叨这些，只是想说，如廖行长、杨培杰这般忠诚、执着、认真、拼搏的人，在工行其实有很多很多，他们坚守着一代人的信念，在平凡的岗位上做着春天的梦，努力的想把自己活成公家人，拼命也要成为工行的财富，是工行最可爱的人。

岁月神偷，我已年过半百，仿佛一场春梦落地。一个地方呆久了，日久生情缠绕在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中，一路走来，不是没有迷茫、没有艰难、没有跌倒、也不是没有怨怼。只是恰恰好，迷茫时遇见了最好的导师，艰难时走进了最好的团队，跌倒时有双牵扯的手，怨怼时已经学会了放下、接受了平庸。没有谁谋杀了我的逝水年华，我用最美丽的青春、最壮阔的中年博彩工行，彼此成就，赢得参与、渗透、共进的丰润人生，赢得子孙满堂的完美幸福，赢得托底养老的无忧支撑。一路风景，波澜壮阔，见证工行、见证改革、见证祖国的欣欣向荣，它是我的黄金时代。

翻篇只是换一种活法。前段时日有网络励志说:前半生赚钱是为了活着,后半生活着就是赚钱。呵呵,有托底的人生就是不一样。我希望我离开工行的那一天能够做到不喜不惧,雍容不迫，我坚信还会有个属于我的白金时代在等待着我，我的余生很金贵！去繁就简、轻松起步、慢步前行，活出健康、活出快乐，庙堂的事就不再惦记了。

文字：梓和
照片：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