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打不打仗,当兵的都要站岗放哨,这是军队的使命和军人的职责决定的。口令是在夜间站岗放哨或巡逻时,为了便于识别对方,防止敌人混入我方军营或阵地偷袭的一种防范措施,类似于“对暗号”。<br><br>全炮团每晚口令是统一的,由团司令部在当天下午,电话通知各营、连值班员(班长轮流)。值班员负责安排当晚站岗顺序,并将口令告知第一班上岗的人,交接时逐班往下传。口令一般由四字组成,比如“加强战备”。哨兵发现有人接近时,须发问:口令!对方答:加强。再反问:回令!哨兵答:战备。但我当了几年兵,站岗不计其数,口令就试着用了一回,效果还不错,可惜是恶作剧。<br><br>夜里站两小时岗,天亮了要照常出操、训练、执勤,该干嘛干嘛。不像我们电台报务员值夜班,第二天上午能“补觉”,站岗可从没这一说。部队独立的营区门口,或某些需防守的重点位置和区域,都会设置岗哨,由卫兵日夜持枪把守。<br><br>指挥连是炮团最大的连队,人数几乎相当于两个炮连,所以岗位也多。夜里,除了连队院里的流动岗,还有两个哨位,也由指挥连站岗。一个是出大门右转,偶尔偷懒走捷径,就从猪圈翻墙,向南走约两公里,可看到那个孤零零的弹药库。另一哨位向北,从菜地后面小门出连队院子,向西北走约500米,到达制高点土坡,那有挖好的战壕,下方正对团司令部。<br><br>夏天夜里站岗比较“舒服”,尤其是第一班岗,基本不耽误睡觉,两钟头就当在外面乘凉。难熬的是冬天夜里,屋里生着火炉,通铺底下铺着羊毛毡和褥子,上面盖棉被和羊皮大衣。睡得正香,忽然有人推你,并听到低沉的三个字:上岗啦。从热被窝钻出的一瞬间,思想会有一番挣扎,但随即会掀开被子坐起身,开始摸黑穿衣服。先绒衣绒裤,再棉衣棉裤,羊皮军大衣,羊毛大头皮鞋。袜子摸不着,捏亮手电筒看一眼再赶紧关上,以免把睡在身边的人闹醒。把武装带扎紧,背上冲锋枪和子弹带,戴上皮帽和皮手套,出屋后轻轻将门带上。对上岗爱磨蹭的人,老兵心里都有数,会适当打一点“提前量”,彼此心照不宣。<br><br>冬日寒夜,一个人挎着枪去弹药库上岗,别说路灯,根本就没路,只管顺着雪地里的脚印往前走就是了。眼前的戈壁滩,被白雪覆盖的骆驼刺像一个个小坟堆。大头皮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有冲锋枪和弹夹里30发子弹做伴,心里倒也挺踏实。往前走一阵,弹药库模糊的黑影渐渐看清了,东西南北四面各有一排有门没窗户的建筑,一望便知是库房。四周没有围墙,西北角有个三层高的瞭望塔楼。库房中间是一片空地,堆满盖着帆布的空炮弹箱和空汽油桶。<br><br>每年春夏之交,塞外都是沙尘暴最猖獗肆虐的日子。在刮大风的夜里,去弹药库站岗,有时要以子弹上膛来“压压惊”。<br><br>风沙漫天的夜晚,抬头不见星辰,对面一团漆黑,怀抱冲锋枪躲在避风处,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狂风倾情演奏《大风夜交响曲》,心里真是有些发毛。如今遥想当年,却又成了“难忘的回忆”。当时,头顶的电线,在风中时紧时慢呜呜的呼啸,像悲愤的大贝斯在呜咽;偌大的帆布,一刻不停的在地上噼里啪啦使劲打着节拍;空炮弹箱前后左右不断碰撞,发出鼓乐齐鸣浑厚的嗵嗵声;被风吹倒在地的空汽油桶,哐里哐当来回滚动撞击,发出金属打击乐器的最强音。弹药库周围似乎埋伏着千军万马,随时要向这个小院发起总攻。这动静和阵势,让我感觉有点“心惊肉跳”也不为过。<br><br>误过一次岗,那是1976年冬天。当时部队出去拉练了,留守的人少,站岗的节奏比平日大大加快,有时一晚会轮两班岗。那天晚上,我在连队院里站天亮前第二班岗,然后再去弹药库换岗。在院里站岗,可进屋避寒取暖喝口水。平日睡眠不好,但那天不知怎么了,穿着皮大衣躺在铺上,想闭眼休息一下,竟然睡着了。睁开眼天已大亮,慌忙拉开门往外飞跑。远远瞅见猪圈后面的墙上站着一人,手挥舞着在嚷嚷,听不见他说什么,但我猜是在怒斥我。我顾不了那么多,气喘吁吁跑到跟前,连声对他说:对不起!他脸冻的通红,在墙上跺着脚气急败坏的用手指着我:你看看现在几点啦?误岗快两个钟头啦!你咋回事啊?我没啥好辩解的,只好面带愧色老实交待:我不小心,睡着了。我“认罪”态度真好,老兵嚷嚷了几句,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在没人接班的情况下,他离开哨位回营房,严格说属于擅自“脱岗”,是不允许的。好在老兵相当“精明”,他站在墙上不跳进院里,很有技巧的规避了“脱岗”。<br><br>绕了一大圈,还没说“口令”的故事,当然事出有因。虽然我把这事视为“好玩”的趣事,至今想起仍忍不住哈哈一笑。但不管怎么说,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毕竟不够厚道。且又是事关几十年前,一个过分甚至是“出格”的玩笑,要拿捏好,也有一定难度。本着既不刻意贬低嘲笑他人,又不肆无忌惮美化吹嘘自己的原则,尽力客观再现当时的场景。<br><br>1977年夏天,全师报务员在师高炮营集训。高炮营当时外出野营拉练,集训是临时借用人家的营房。夜间,营区大门口由集训报务员轮流站岗(双岗,每班俩人)。那天晚上,苏平(隐去他姓)和我一起上岗,他和我是同年兵。入伍第一年,俩人一起去宝鸡军部接受报务员培训,关系说不上亲密,但也没啥过节。在一起,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有事说事,很少私聊。他是南方人,小时候生长在城里,后来父母离异,他随母亲去了农村。属于享过福,也吃过苦的人。苏平爱干净,很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所以衣服换洗的勤,军装总是干干净净平平展展的。他爱闷在心里想事,有时没头没脑说半句话。苏平训练刻苦,收发报技术都胜我一筹。报务员多少都有点“孤傲”的通病,这一点苏平比我好不到哪去。那时,部队不允许战士抽烟,但他烟瘾挺大,常躲在没人处吸一根。他还爱吃个小零嘴,口袋常揣着水果糖、瓜子啥的,用官话说是不够“艰苦朴素”,用我的话就是不太“爷们”,但这也不是啥要紧的毛病。<br><br>高炮营大门上方悬挂着两盏探照灯,一盏向里,一盏朝外,正对着出入营区的那条大路。每天夜里,探照灯一打开,里外两道雪亮的光柱,把百十米外的路都照的一清二楚。头一回站双岗,颇有新鲜感,一人背冲锋枪,一人背五四式手枪。苏平自告奋勇:我来背手枪。我笑着点头:好的,你背手枪,我背冲锋枪。随了心意,他心情很不错,话也比往日多。他背着手枪,神气十足的在门口转来转去。过了一会,他悄悄问我:哎,你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没有啊。然后反问他:你有吗?他喜形于色点点头:我有。我女朋友可漂亮啦!我假装并不在意:是吗?有多漂亮啊?我的质疑令他有点生气:你不信?我给你看照片。这不正中我下怀嘛?他从裤兜掏出个小夹子,拿出一张上了彩的两寸照片,放在手心让我看,是一位秀气的十八、九岁的江南女子。我想拿过来再仔细瞧瞧,他却把照片收了,还嘱咐我一句:别告诉别人哦!又过了一会,苏平说:你先站着,我回去取个东西,一会就来。我知道他多半是烟瘾犯了,便没吱声。他背着手枪,吹着口哨,转身朝营房走去。<br><br>苏平并没有很快回来,过了好一阵,他才甩着胳膊慢悠悠的迎着探照灯光,朝大门方向走来。他那个样子,让我心里有点来气,我心里盘算着,想捉弄他一下。岗哨设在两盏探照灯下,灯下黑,我能看见他,但他看不见我。当他走到距离我大约十多米时,我大喊一声:站住,口令!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在夜空中回荡,令苏平猝不及防,他一愣,停下了脚步。他垂下头,用右手遮挡着探照灯耀眼的强光,小心翼翼有点结巴的问:你,你是谁呀?你是某某某(我的名字)?我知道是你,别跟我开玩笑……他边说边试图往前走,他刚迈出脚步。只听我手里的冲锋枪哗啦一声拉开了枪栓,再一推子弹上膛,我厉声喝到:不许动,口令!(我装得太逼真了)苏平慌忙收回刚迈出的脚,这哥们真吓坏了,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我,我,我不知道哇……我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哈哈大笑。这下真把他惹恼了,苏平气急败坏连声怒吼:你什么人嘛?拿枪开什么玩笑!?看他真生气了,我走过去嬉皮笑脸的安慰他:别生气呀,跟你开个玩笑嘛,对不起哦!他把脸扭过去,直到下岗也没理我。<br><br>1978年底,我调到师指挥连,从此和苏平分开再没见过面。听说他后来提了干,终于背上了心爱的手枪。</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