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你是我平静后的悲伤

那样芬芳

至亲离去的那一瞬间通常不会使人感到悲伤，而真正会让你感到悲伤的，是打开冰箱的半盒牛奶，窗台上随风微曳的绿萝，安静折叠在床上的绒被，还有深夜里洗衣机传来的阵阵喧哗。
     婆婆去世时正是春末夏初，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而且一来就迅速地往夏天飞奔，一如她的生命，经得起折腾，但最终还是没有熬过天数。我是第一次见到人临终的样子，像一张苍白的皱巴巴的纸平铺在床上，刚开始还能听到她微弱的呻吟声，不久，连声音也没有了。姐姐们把准备好的寿衣给她穿时，一边叫着“娘”，一边抹着眼泪。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感觉头顶的灯让人晕得慌！

　　丧礼几天，我从老院回去取东西，看到有几个人在门口采摘枇杷果。想起搬来小区后，每年这个时候，喜好穿大红色毛衣的婆婆，满头银发，白净皮肤，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在树下，指挥着孩子们用竹竿敲打。黄色的果，酸得倒牙，她却每年乐此不疲，还用针线把果子串起来，挂在阳台上晒，说是风干的枇杷果可以泡茶治咳嗽，可惜一次也没喝过。
     今年的琵琶果又熟了，结得比往年多，可那个满头银发的人已经不在了……我站在琵琶树下忽然泪流满面。

  我嫁过来时婆婆已经七十有余，年老体弱，但仍不遗余力地帮我们照看着家。我因工作单位离老院远，就搬到了单位的家属院，五楼，未装电梯。婆婆每天上下楼梯极其困难，但遇到超市大卖送，就忍不住买一些生活用品。她抱着一袋面走走歇歇，要花二十多分钟才能爬到五楼。我和我家先生都埋怨她有福不享，她总是笑笑，到了第二天还是如此。

婆婆太节俭，每次出门兜里总装一个袋子，回来后就装满了空瓶子，堆在家里的阳台上，满是。刚开始我嫌不卫生，逢到星期天大扫除就通通给她扔了，她知道后非常生气，说：“俺卖点钱，不就能给孙子买点零嘴吗？”我不答话，我家先生也不站在她这边，她悻悻地摔上门！后来，婆婆经常打听我什么时候休息，在我还没有清理房间之前她就早早地把废品卖了，然后，会很得意地买些吃食放在家里，见人来，就大声说：“来，尝尝，俺的废品卖了买的。都说现在日子好过了，可过日子像树叶子一样稠，该省还是要省。”话里话外，都是讲给我听的。

　　我婆婆也是地主家出身，只是经历过土匪劫掠、抄家、贫穷与饥荒，渐渐改变了习性。我们常常拿地主家的老闺女揶揄她，她只是淡淡一笑，该干啥还是干啥。

     后来，为了婆婆，我们又换了一套房。二楼，采光好，房间还大。本以为可以乐享晚年的婆婆却多半时间都卧病在床。我家先生晚上给她洗脚、按摩，我每天早上五点起来，伺候她解手、洗刷。她怕晚上起夜给我添麻烦，晚饭从不喝汤，只是略微喝点水润润喉咙。婆婆可能心里觉得亏欠我很多，没有替我照看过孩子，也从未给我买过什么，还这样拖累我十几年，所以逢人就一个劲儿地夸她儿媳妇善良，以至于远亲近邻都知道老杜家有一个孝顺的好媳妇。

谁还能没有个埋怨的时候？我有时打电话对我娘发唠叨，我娘总是劝慰我：“妞儿，孝顺你婆婆也是在积福，孩子瞅着呢，福报会落在你的身上，还有娘的身上！”听我弟说，放下电话的老娘，可不像刚才那么坦然，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直抹眼泪，心疼自己的女儿背负了常人难以承受的劳苦。

      日子像每天走过的街道一样稀乎平常，花开花谢，日出日落，婆婆寿终八十八，心脏衰竭，糖尿病并发症，无可医治而终。走的时候，老院旁边的蔷薇花开得正盛，一朵一朵彼此拥着挤着，就连回旋的风，都变得十分斑斓。只有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上路，一边走，一边回首。

          
     
   

     秋凉了，儿子早起时说：“妈，我奶奶活着时该催我穿秋裤了！”说完，他就默不出声。他哭，我亦哭。婆婆在世时，即使身体很痛苦，一看见她的孙子，立马眼睛里透出喜悦，颤抖着摸索着口袋，翻出几十元钱，拼尽全力地说：“拿去，拿去，买点好吃的去！”
     今天离我婆婆去世有一百零四十二天。我一如既往照看着我的小家，洗碗、浇花、拖地……只是少了一个人，少了一双关注的眼睛。
        天冷了，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