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冬日的早晨,阳光懒洋洋地照进房间,他打开手机,一个醒目的微信群跃入眼帘,他被人拉了进去,原来那是个同学群,群里都是他曾经的同学,熟悉而又陌生,已是记得不那么真切了;然而,有一个人的名字却是那么醒目,发小,就是发小,就是那个曾经被我伤害过的发小啊!他也在群里,他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h3><h3><br></h3><h3>有人跟他打招呼了,大家说找他找得好苦哟!同学们告诉他,这个同学群已建立两年了,已聚会很多次了,准备在这个冬至日邀约团拜会,希望他参加,他已和同学们四十多年未曾谋面了。群里掌声四起,鲜花漫屏,他分明看到了发小也在拍着巴掌,他万分激动,热泪盈眶。</h3><h3><br></h3><h3>此时他想起了一件事,一件令他忏悔一辈子的事情。</h3> <h3>那件事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可想起来,又如同昨天,那景那情似乎那么清晰,可又觉得有些模糊了。他伤害了和他一块儿长大,屙尿和泥巴的发小,且伤得那么重,仍至人家被迫背井离乡,去了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究竟去了哪儿呢?他不知道,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杳无音信。</h3><h3><br></h3><h3>那是一个秋天,就是发小搬走的那一天,他内心开始痛苦了,痛苦得浑身打颤,心冰凉冰凉的,他猫在生产队的仓库后檐下的半人高的棉花地里偷窥着,他的发小及其家人,卷了家什,装上了满满一车,是个敞头汽车还是个大手扶,现在,他也记不清楚,人家是一脸阴郁的走的,他似乎是充满内疚和自责目送的,没有村人前来送行,人家也没跟任何一个村人打招呼,气氛孤寂而凄凉,留下的是一个在秋风中瑟瑟飘摇的三间土屋。</h3><h3><br></h3><h3>就是这么一幕折磨了他四十多年,他时时想起,就揪心的痛苦。他曾去过多个城市,总是梦想着在哪个灯火阑珊处和发小偶遇,当面向他说声对不起,问他过得怎么样?甚至想到人家会有什么困难,自己拿出天大的本事去帮助人家,以此来洗清自己的罪过。可是,他又退缩了,直至垂暮之年,他又有何能何德呢?象自己这样的人,除了忏悔,就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了。</h3> <h3>垂暮之年的他,常常从身居高楼的窗户里,向家乡的方向眺望,眼前时常幻化少年时候的场景,他和发小可谓是很好的玩伴,一起放牛,一起摸鱼虾,采莲藕,在生产队稻场里滚铁环,打弹珠,读书时,时常坐一张桌子。</h3><h3><br></h3><h3>那时他挺调皮,一次用一个粉笔盒,装了满满一盒粉笔灰,放在教室前门的上沿,门半开着,上课铃响了,女教师推门而入,霎时,粉笔盒正好落在她头上,弄得她一头霜发,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着他俩,结果,发小带他受过,挨了女教师一顿好骂,发小硬是红着脸,低着头,一声也没辩解。</h3><h3><br></h3><h3>这么好的兄弟,他那时咋对兄弟下了那样的狠手呢?中学毕业后,他苗红根正,受到大队重用,整日跟着民兵连长屁股后面转,希望得到提拔。而发小出身上中农,那时他们村没有地富反坏右,运动来了,发小的父亲常常代为受过,成为运动的挨整对象。</h3><h3><br></h3><h3>他总是想不明白的是他那时,咋就那么看重了向上爬,为了一个一文不值的政治前途,竟然作出伤害了曾经为自己代为受过的发小,迫使人家远走他乡,想想那事,现在肠子都悔青了。</h3><h3><br></h3><h3>他常常依窗远望风烟茫茫的故土,可是再也难觅少年的玩伴,遥远的故事发出的是沉闷的叹息!</h3> <h3>那河水还在继续流淌吗?河边还有人在摸鱼虾采莲篷吗?稻场还堆着草垛吗?还有娃儿们在那里打弹珠滚铁环吗?那间人去房空的土屋还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吗?屋子里主人回来了吗?他想象着,却又越想越羞愧,越耻辱,越不敢想……</h3><h3><br></h3><h3>那时,他去大队部开会常常经过那间关闭的瓦房,只要一看见那间破旧不堪的房子,他就想起了发小那天躲在房间里,是多么的难受啊,有如万箭穿心吧;他的父亲,那龟缩在这座破房子里的角落的一个大男人,正在接受批斗……</h3><h3><br></h3><h3>那一年,他受大队委托,带领青年突击队,来到他们队里整"三治",就是把村前屋后的那些种棉花的旱地改成梯田。那一次要铲平的就是发小的那间土屋后面的一个土包子,那猪肝色的黄土怎么也挖不动,于是他就用炸药轰,那天,黄土炸得满天飞,落在发小家的布瓦上,把个屋顶震得稀巴烂。</h3><h3><br></h3><h3>第二天,他又如法炮制,打好眼,上了药,此时发小的父亲来了,死活不让他点药,声嘶力竭地呼号着,并一屁股踏在放炸药的地方。他不信邪,哪里有不怕死的人呢?他真点燃了引火索,可人家根本不怕死,坐在那儿象英雄就义一般,整个工地都慌神了,开始有两个人去拉,后来都跑开了,马上就会一声巨响,悲剧会立马发生……可真是说来也巧,那一炮哑了。</h3> <h3>他得到授意,要批斗这个以死阻止"三治"建设的坏分子,他义愤填膺,发动了全体贫下中农到了发小的家里,开一个现场批斗会,那一刻,他批斗别人,明知那个人是他读书时那么要好的发小的父亲,他还真拿下了情面,振振有辞地控拆了那个破坏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坏人。</h3><h3><br></h3><h3>几十年过去了,那场面既真切,确也模糊了,现在想来,无非就是那些复来倒去的大棒子样的空洞口号,极荒唐的可也能置人死地,人们木讷地举起软绵绵的拳头,随着口号的起落而一升一降。那时啊,这拳头倒是扎扎实实砸到躲在房间里没出来的发小的心窝里了,心捅破了,热血直往喉咙里涌,又被吞到腹腔里了,可发小痛得一声不吭啦!这是后来他揣摩着发小当时的心里状态所作的描述,说不定发小比这个还更难受呢!</h3><h3><br></h3><h3>他时时想到发小,在当时本是一个弱者,出生不好,受人欺凌,而作为好伙伴的他,还落井下石。是的,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有人说,在那个年代,为了划清界线,有父子不相认的,有夫妻反目成仇的,何况只是玩伴朋友呢?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红尘人生的认识愈加深刻,若是谦谦君子,心无杂念,不事激狂,环境无论如何,都会独善其身,不会伤及无辜,一种负罪感使他难以释怀。</h3><h3><br></h3><h3>尔后,他算看破红尘了,那些昔日的追求粪土不如,他再也不想当什么官了,他随着打工潮去了遥远的城市。从此,他看不到那个风雨飘摇的土屋了。</h3> <h3>他隐姓埋名,漂泊游走天涯海角,在落魄的日子里,曾经无数次回望家乡,但他再也没有回去过,那发小现在怎么样呢?他也想家乡了吗?那一定不会,因为那是伤害过他的地方;而自己不敢回故乡,那是怕乡人戳自己的脊背,一个曾经的跳梁小丑。</h3><h3><br></h3><h3>可他的良心也时常提醒他,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向发小表达歉疚,不能把忏悔带进坟墓,已经遗憾终生了,可再也不能把遗憾留给来生,来生一定要做一个光明磊落,有德有义之人。</h3><div><br></div><h3>这次团拜会,一定要回去,亲自给发小道个歉,以求得到发小的谅解,一定和发小碰个杯,一醉泯恩仇,大老爷们,要敢做敢当,有错就得跟人家赔个不是,有句话不是叫拨乱反正吗?</h3><div><br></div><h3>可是,他又觉得不妥,发小现在还需要我去道歉去赔罪去安慰他吗?难道不觉得再去说那些话,如同把陈旧的伤疤抠出来痛吗?我只能把忏悔的痛苦咽到自己的肚子里。</h3><h3><br></h3><h3>发小在群里发话了,团拜会说是要在故里举行,那个孱弱的发小,现在已然是团拜会的大东家,发小说,我们的故土已纳入江城的版图,那些残垣断壁的小村子,一夜之间消失了,让我们回故里吃团年饭,见证一下家乡的变化。</h3><h3><br></h3><h3>发小是家乡建设的参与者,小小包工头,已然是土豪了。</h3> <h3>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沧桑巨变,恍若隔世啊!他为发小的人生转变,打心眼里感到高兴,他仿佛看到了一座座楼盘,耸立于故土之上,那座土屋一定该消失了吧?但是,他马上意识到,虽然没有了土屋在风雨中飘摇,可心里的伤疤和阴影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他顿时感觉到他小小的心脏隐隐作痛。然而,好在发小毕竟走出了生活的困境,而且比自己过得好,过得更有出息了,他才找到了一丝安慰。</h3><h3><br></h3><h3>转眼冬至,团拜会的日子临近了,他准备整理服饰,梳妆打扮一番,见老同学了,宛约见情人一样,心情无比激动,虽已过花甲,历经沧桑,能回故里走一遭,是很欣慰的了。</h3><h3><br></h3><h3>然而,当他站在大立镜前,发现白发又添了些许,皱纹和斑点加速来袭,青春不再了啊,可是,当我们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那些年代,都干了些啥呢?</h3><h3><br></h3><h3>那些年,他已经不是少不更事了,应该懂得红尘冷暖了,应该懂得人生的缘分了,应该懂得与人为善了,应该能善恶分明了,可是,为什么在那样一个环境下,那样一个场合时,却随波逐流,做了伤害朋友的糗事,使得四十多年无颜见发小了,然而,今去一见,已是暮年,把太多的悔不当初留给了青春,写进了人生,遗憾啦,真是遗憾!</h3><h3><br></h3><h3>他打点行装,准备出发,只是可惜啊,历经千帆,归来已经不是少年了!</h3> <h3><font color="#167efb">本文根据真实故事原创,任何人转载须经本文同意,特此声明。</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