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人生是一场不得不散的宴席</h3><h3><br></h3><h3> 文/老西</h3><h3><br></h3><h3> 每一次回故乡,都会有难以排遣的感伤。一草一木,一街一巷,一门一房,一张张熟悉的日渐衰老的面容,一张张陌生的正在成长的鲜嫰面孔,都会勾起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感伤,模糊了我的目光。更令我无望的是,一个一个的乡亲长辈们,忽然间,一年一年地,一个一个地,忽然不见了。永远地不见了。他们那些音容相貌,又不间断地闪现在我的脑海里,从不曾散去。</h3><h3> 今天,我又一次地回故乡,送别我家的近邻,小喜爸。在我6岁的时候,我家搬出申家院,暂时借住在西火村西大队的杨家院。杨家院距离我家的新盖房子不足百米。申家院的旧房子被拆除,旧砖、瓦、木料,一律用于补充新盖房子的材料,7岁时搬进了新房子。我家的前院,就是小喜爸家。</h3><h3> 从7岁到12岁离开故乡外出求学,我读小学的业余时间,几乎都与小喜爸家有关。他家院子里有一棵老梨树,花开,花落,结果,成熟。我眼巴巴地望着,这棵老梨树牵扯着我的心。小喜妈总会摘下梨来送我家一些。我和小喜爸家春生同岁,我弟弟和春生弟弟差一岁,我们四个人在一起那个玩啊,一天到晚的和泥“摔炮”,玩“藏人”“盖耳”“打弹弓”……上山,下河……听春生的爷爷访“古”,讲“反老黄”。一天三顿饭,我常常一端碗,就去小喜爸家“游门的”。小喜爸在县电业局上班。那时候,农村的夜生活,就是看电影。停电是家常便饭。村民们就常常麻烦小喜爸,联系一下“荫城变电站“,走后门,看看能不能送送电,让大家把电影看完。</h3><h3> 那时候我小,我意识不到一个人会渐渐衰老。后来,我一天天长大了,我一天天把长辈们“逼“走了。春生爷爷去世了,春生奶奶去世了,我的父亲去世了,春生的母亲去世了,我的母亲去世了,春生的父亲去世了。进入12月,我们的小队,就“走”了三个人。</h3><h3> 曾经记得,18年前,我的父亲去世,小喜爸,小喜妈,从前院来了后院。几年后,小喜妈“走”了。9年前,我的母亲病重了,小喜爸独自一个人,从前院来到了后院,看我母亲最后一面。如今,我母亲“走”了整整9年,小喜爸也“走”了。我的父亲12月23日安葬,母亲12月12日安葬,小喜爸12月18日安葬。小喜妈,我现在想不起来了。<br></h3><h3> 又是两大老铁锅“一锅焖”,熊熊的火焰燃烧着,温暖了冬日的寒冷气息。乡亲们拥挤在一起,围着老铁锅。一声开饭,拎盆的、锅的、碗的,一齐挥舞着,开始“抢”老锅饭。用不了几分钟,刚才还满瞪瞪的两老锅饭,很快就剩下了锅底。为了预防远方来的客人和帮忙的乡邻、朋友有饭可吃,负责掌“锅”的村民,在开饭前,早舀出几桶大锅饭,拎到家里。几个熟惯的乡亲,一直热情地招呼我:“迷芳,您去屋里……”我摇摇头,笑答:“不啦!就到外面……”</h3><h3> 吃大锅饭,我是内行。先在地上搁碗的大盆里拣一个貌似干净的窜千家万户的碗,再拣一双不知道人们用过多少次的筷子,寻找见厨房的水龙头,好好冲洗一下,提前备好碗筷。待掌锅的村民一声“开始”,我便寻个缝隙插进去,或者让掌勺的村民把饭舀入我的碗里,或者干脆把碗伸进锅里舀上一碗,碗里碗外都是饭。今天是大锅面条,不是面片。我便用筷子夹着捞起面条,盛满了碗。没有捞到什么菜,就是面条,里面有几片猪肉,吃起来,就是个香。院里院外满是站着的、蹲着的端着碗吃饭的人。有村民端着自家的锅、盆,舀满了大锅饭,往自家端,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晚餐够了,说不准明天早上还得吃大锅饭呢!</h3><h3> 我在院子里吃了一碗,我哥叫我进家,我小时候的玩伴“老四”叫我进家。我端着空碗进家,在脚地上的水桶里,用勺子挖了一碗饭。加了点醋,坐在凳子上吃……很奇怪,竟然没有在外面老锅里的香。吃完了,我从家里走出来,走近大铁锅,里面的饭已经见底了,稀汤没了,只剩下些面条。我用勺子挖了一碗,端着到院子外面吃。阳光灿烂,大家都蹲在“园的地”边吃。园的地是大集体时候,大队专门种菜的地。早就分到各家各户了,但我还是习惯叫“园的地”。我蹲下来,加入了在院子外面吃饭的队伍。果然,和家里吃的不是一个味道,和在桶里吃的不是一个味道。我一共吃了四五碗,才肚饱眼睛饥地有些不舍地搁下了碗。</h3><h3> 大锅饭的香,就在于“抢”,就在于用那千万家使用过的脏兮兮却有味道的碗筷,就在于直接从大锅里舀,就在于和父老乡亲们在一起站着、蹲着吃。</h3><h3> 小喜爸是“喜丧”,年已近八十岁。已经病了两三年,三个多月前,我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能下床,认不得人。儿女们也尽力了,也尽孝了。他的整个身体机能已经衰老不堪。也可以说,是正常“老”死的。就算我的母亲,活了79岁,也几乎是“无疾而终”。人和人是不能比的。我有两个“老文友”,一个明年八十,身康体健,半斤酒不醉;一个明年八十三,经常一天一斤。</h3><h3> 两个老铁锅空了,碗筷堆在了桌子上,台阶上,窗台上,大盆里……院子里的喧闹平息下来了。音箱里播放着刘和刚唱的《父亲》,声声凄婉、伤情。我不想随他的曲调去感伤。我望着灵堂上摆放着小喜爸的遗像和他的棺木,心想,已经失去意识的小喜爸,在逝世的最后时刻,绝对是没有什么痛苦的。人啊!谁又能躲过这一天呢?</h3><h3> 起灵了,我随着人流走。逝去的人,最后的时刻,总会被帮忙的乡亲们,抬着去西火街上转一下。现在有了两轮车架,棺材就搁在车上,十几个人推、拉着。儿孙们前面拽着麻绳边哭边拉灵,闺女等女人们后面坐在三轮车上哭灵。乡亲邻居们簇拥着走,队伍浩浩荡荡。只是昔日西火街头的人已经很少,村里人也少。许多家户都去城里住了,或者是留守儿童和老人在家。年轻的人们,几乎都在外地打工,北京、天津……西火人打工最集中的地方是苏州。西火,这个曾经长治县的第一大村,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划分为东、中、西三个大队管辖。改革开放后又叫成东村、中村、西村。如今,也是冷清的很。最让人非夷所思的是,连公交车都把西火村“抛弃了”了。原来私家客车时,车在西火村街头等。今年初淘汰私家车统一改为公交车后,好像是203、和205,一路绕西火村去了长治县最南端村“南掌”,一路绕西火村西行,去了“振兴小镇”。西火人坐公交车出行,只能到西火的北村外“老爷庙口”。这老爷庙已经倒塌不见有五十六年以上了吧!老人们还是习惯叫“老爷庙”。至于年轻的一代们,早已经向往外面的世界了。慢慢地,随着时光流逝,等我们这些四五十岁的人渐渐老去、离去,“老爷庙”也就彻底“倒塌”了。</h3><h3> 连公交车都“嫌弃”老西火了,老西火,看来真的是“老”了,被有“话语权”的人“抛弃”了。</h3><h3> 我们随着小喜爸的棺材,走过大街小巷,路过了申家院门口,我出生、儿时玩耍的地方,残垣断壁,残存的老屋摇摇欲塌。昔日人声鼎沸的申家院,老去的老去,远迁的远迁……此刻只剩下了一个本家堂哥守着,一个人的申家院。</h3><h3> 从堆满垃圾,长满荒草的西火河边走。千年的白果树已经被砍伐四十多年,昔日清凌凌的河水已经混浊、污黑不堪……上山,冬日田地一片荒芜,裸露的黄土地敞开胸怀,接纳着在这个冬季逝去的村民们。进入12月份,单是我们这个五十户左右的小队,已经有三个老人去世了。如果把整个西火村算起来,恐怕不是一个小数目。周六,我一个朋友的母亲在沁县安葬,下周三,我一个同学的父亲在长治县一个村安葬……还有15号在太行山大峡谷扶贫途中雪路翻车掉入河道牺性的两位扶贫队员……生与死,有生便有死,死亡,也是生活的一部分。</h3><h3> 村民们帮着忙,把小喜爸安葬了。这种一家有事百家帮忙的无私援助精神,在城市里是很难见到的。农村才是许多好传统发扬光大的地方。</h3><h3> 我在西火的南山上,独自一人走着,我的父亲母亲的坟地在西,小喜爸和小喜妈的坟地,在东,相距,直线距离,估计也就200米左右。黄土下,他们还是邻居,此刻,他们四个人,肯定在一起说说笑笑了…了…</h3><h3> 一个人,走了,走了就走了。身边的亲人们,继续活着。</h3><h3> 今天,我们送这个,明天,我们送那个……至多也就几十年后,我们也就被“送”了。</h3><h3> 一切都无可奈何,一切又都是自自然然。</h3><h3> 人生,就是一场不得不散的宴席。</h3><h3> </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