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随笔

春雨江南

     按照娘的说法，我是四十五年前的今天午后出生，具体时间不详。那年月家徒四壁，等到收拾清楚，初为人父的父亲赶去生产队集体食堂看钟回来，已是下午三点过后。

      转眼间，跌跌撞撞人世间四十余年。南唐后主李煜有《破阵子》一首，开篇即语“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河山”，充满对以往繁华岁月的怀恋。通常说四十年是概数，非实指。由此可约见四十在文人眼境中是一个极其长远的时空概念。

      今当四十五岁，重读此篇，李后主前半生莺歌燕舞，极尽荣华，后半生归为臣虏，被宋朝皇帝赵光义夺妻赐毒，受尽屈辱而死。我一介凡夫，人生诚已过半，若将此前岁月再分为两半，自十三岁离家独自负笈求学，辗转荆楚南粤，看尽城市繁华；至二十出头回归故里，在职海中次第慢进，随波逐流。至今，止有两个宝贝女儿为最大财富，人生之境几欲穷尽。

     人到中年，环顾周围同事生活俱优。而我仍然是栖身单位宿舍蜗居，房贷、车贷、学费、生活费，如同法院定期传票，压得人喘不过气。说女儿是最大财富，固然是我的自况，却也实在别无长物。处心积虑想改善，但一直心有余而力不足。论身体，血压血脂已有偏高趋势，眼睛视物也开始偶有模糊；而论情趣，早已沦落到上网追剧、翻革命史、看畅销书，除去每周打一次羽毛球，别无他好。猛地想起少年时，曾经号称四十岁前要写书若干，如何如何，如今早已是昨日黄花。

    平庸，就是我在四十五岁给自己最恰如其分的评价。

       然而活到如今，方才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成长是做加法，成熟是做减法。不管衣柜里衣服有多少，最爱穿的就是那几件；朋友圈里的人再多，能聊得来的总只有那几个。所以人变得成熟，无非就是明白哪些是最爱，然后开始删减。简约就是极致，学会极简的生活，才是抓住了生活的重点。

       回想过往，在中文系读书时幻想皓首穷经，著书为文；在电视台做记者时两番投考新闻学院，梦想携剑出山闯荡京城；再到后来阴差阳错跳到现在的单位，一晃24载，书生意气，屡遭挫折，最后靠一枝秃笔安身立命，终究未能走出窠窘。想要得到的太多，就如同是指间沙，攥得越紧流失越快，最终落得个两手空空。

　  四十五岁，方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生活。“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哪有那么多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夫妻也就是搭伙儿过日子，我包容你的小脾气，你体谅我的不容易；是——“中午回来吃不？”，“做就吃”，“吃就做。”；是刚刚为了一件琐事争得天翻地覆，转过身，却已忘了最初的缘起。

　  四十五岁，已经深知，房子、车子、工作乃至日常生活的种种成功或失败，都不足为这个年龄所看重。对我来说，女儿是截止今天所拥有的最大财富。目前最大的苦恼，则来自于随着她们的一天天长大，屡屡让我有种财富被盗或无情流失的恐慌，生怕哪天一开门，涌进来一伙衣冠楚楚的盗贼，甜言蜜语地逼你牵着女儿的小手，无可奈何地交付他人。

     四十五岁，最惬意的无过于下班推门进家，那一声清脆的童音：“爸爸回来了”，宛如一剂清心良药，甘之若饴。

     四十五岁，宜当多做少说；四十五岁了，那就随它去，老就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