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这一张旧船票,是否还能登上你的客船……”</h3><h3>远去的老歌,与眼前的情境,倒是十分的契合——</h3><h3>码头的石阶还在,或因前来观光的人多,似乎磨得更加圆润了;码头东首,特意延伸出去的那一块,当年人们迎来送往、翘首站立的青石板也还在,只是少有人专门移步过去,石板上已泛起淡淡的青苔。</h3><h3>上下行船舶的停靠,或许从运河通航不久就有了。不过,邵伯大码头的建成,应该是在清康熙五十三年(1714),距今已有300多年。河堤南北两端还留有两块石刻:“金堤永固”和“甘棠保障”,分别是清光绪十六年和宣统二年重修时所刻。感谢码头两岸的人们,悉心保护了这些历史遗存,让我们还可以近距离地,与先人们对对话。</h3> <h3>耳边的涛声,已不再依旧。月光泻在水面上,静静的,仿佛能让你看清河底的水草;静静的,让你不忍相信,这就是曾经帆樯林立,商旅如鲫的邵伯大码头。</h3><h3>小时候生活在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口,对码头有着天生的依恋。常常看到南来北往的船舶,系缆靠港,船家上岸,到镇上买完东西,便匆匆赶回,解缆撑船,顺流而下,望着远去的帆影,心里总生羡慕,多想能够随之一起,漂泊天涯。也常常因此受大人们训导:羡慕什么?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弄船是排第一位的!你能吃得了这个苦么?那时年纪小,听了似懂非懂。好在孩子们的心思,也似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的,过一阵子就淡忘了。今天站在码头边,怎么忽然想起了这一段,估摸着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有些怀旧了。</h3> <h3>转身拾级而上,岸边的牌楼上,刻有“大马头”三个字,传说乾隆爷当年题写时,故意漏掉了“码”左边的“石”字旁,因为皇帝的祖上,是骑马征战的游牧民族,不希望被马前石蹩了腿。且不管它是真是假,有了这段故事,便增加了这个遗存的趣味。从堤岸顺坡而下,便上了甘棠老街。邵伯,又名甘棠,东晋太元十年(公元385年),太傅谢安出镇广陵,集中民工修筑埭堰挡水,既免旱涝之灾,又兴航运之利,后人追思其德,将谢安比为周代召伯,并将此地改称邵伯。街边现存清朝四部尚书董恂故宅、四角楼等明清古宅,修复的“邵伯巡检司”衙门口,有一株十多米高的甘棠古树,依角而立,枝虬叶润,树龄已超过了七百年。在这条老街上,伴随经年的岁月,缘水而至的,不仅有往来于长江南北的富商大贾,更有才情横溢的迁客骚人,他们的题咏唱和,让这座古老的运河驿站,染上了浓厚的文化气息。</h3> <h3>河边曾有座建于宋熙宁二年(1069)的“斗野亭”,据说取名是因为亭子所在的位置“于天文属斗分野”,不知是否有据。有趣的是,仅北宋年间,就有孙觉、苏轼、苏辙、黄庭坚、秦观、张耒等人,来此吟诗作赋。究竟是是什么原因,让众多的文豪,在短时间内,如此密集地在此相交,值得好好考证,挖掘挖掘背后的故事,说不定对大运河文化带的建设,对如今文创之旅的发展,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启迪。</h3><h3>当地相传的说法是,在这几个人当中,是邻县的高邮人孙觉,最先来到这里,写下了“淮海无林邱,旷泽千里平。一渠闲防潴,物色故不清。老僧喜穿筑,北户延朱甍。檐楯斗杓落,帘帷河汉倾。平湖杳无涯,湛湛春波生。结缆嗟已晚,不见芙蓉城。尚想紫芡盘,明珠出新烹。平生有微尚,一舟聊寄行。遇胜辄偃蹇,霜须刷澄明。可待齿牙豁,归欤谢浮荣。”的诗句,可谓是水荷亭皆美,色香味俱佳,让这位“豁齿老翁”陶醉其间。</h3> <h3>接着来的是孙先生的好友苏东坡,提笔写了首《次孙觉谏议韵寄子由》:“落帆谢公渚,日脚东西平。孤亭得小憩,暮景含余清。坐待斗与牛,错落挂南甍。老僧如宿昔,一笑意已倾。新诗出故人,旧事疑前生。吾生七往来,送老海上城。逢人辄自哂,得鱼不忍烹。似闻绩溪老,复作东都行。小诗如秋菊,艳艳霜中明。过此感我言,长篇发春荣。”虽是即景而感,却有种欲说还休隐戚。其弟苏辙感慨于兄长的境遇,写下了《邵伯埭上斗野亭》《和子瞻次孙觉谏议韵·邵伯闸上斗野亭见寄》两首诗,婉转建议兄长,不如早点归田隐居,垂钓江湖。随之而来的是苏门四学士中的黄庭坚、秦观和张耒,三人各作了一首《和孙莘老题邵伯斗野亭》,景同词异,或豪放、或婉约,亦张亦弛,尽显功力。</h3> <h3>值得庆幸的是,几位先生的诗作,都已做成了碑刻,立在复建的斗野亭内,方便游人欣赏和诵读。有人说籍此文化意蕴,此亭可与北京陶然亭、徐州放鹤亭、滁州醉翁亭、陕西喜雨亭四大名亭相媲美,不知您是否认可。其实在历史上,这座亭子也已几经变迁。《(嘉庆)重修扬州府志》中有记:“绍兴时,郑忠肃来知是州,始移建于郡城迎恩桥南,而亭之地遂改。嘉定时,崔清献抚淮,复改题曰‘江准要津’,而亭之名且就湮矣。”1809年,邵伯百姓集资重建斗野亭,后又该又毁于兵火,不复存在。2001年秋,邵伯镇政府择址在京杭运河与古邗沟交汇处,新建斗野亭园,并镌立上述诗碑,为运河边增添了一处新的景点。</h3> <h3>亭园的北端,安放着闻名遐迩的邵伯铁牛。清康熙年间,淮河水灾,邵伯镇南河堤决口,里下河一带受灾无数,漕河总督张鹏翮,亲率民众堵口开河抗灾。不知哪位高人指点,康熙四十年,朝廷从淮河下游到运河入江口,在每个水势要冲,安放一只动物,共“九牛二虎一只鸡”,以祈镇水。如今“鸡飞虎跑”,只剩下几只铁牛散落于河堤上,邵伯铁牛便是其中保存较为完好的。这只铁牛长约2米,高1米左右,浑黑厚重,犄角朝天,祷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基座上,刻有董恂《甘棠小志》中的句子:“淮水北来何泱泱,长堤如虹固金汤。冶铁作犀镇甘棠,以坤制坎柔克刚。容民畜众保无疆,亿万千年颂平康。”在《我是扬州人》这篇散文里,朱自清先生曾经这样回忆:“在邵伯住了差不多两年,是住在万寿宫里,院子很大,门口就是运河……铁牛湾那儿有条铁牛镇压着。我常去骑它、抚摸它……”如今镇上的居民,带着小朋友逛园子,也时常让孩子骑上牛背。现在的铁牛,已磨得通体发亮,神态更显安详,是不是如今不再肩负镇水重任,倍感轻松了?</h3> <h3>月光下的运河水,微风中泛起淡淡的波光。顺流而下,不远便到了入江口,江的对面,就是远近闻名的西津渡。据《江都县志》所载,时至清末,邵伯始发的客运航线就有十多条,民国年间,还专门开通邵伯至镇江的班轮。尽管镇江西津渡是在长江边,通过近年来的打造,名声也很响,但史上流传的,依然是“镇江小马头,邵伯大马头。”一句时人的戏言,道尽了当年邵伯的繁华。</h3><h3>“放棹芜城路,人烟古埭存。连樯估客舫,比屋老渔村。湖水白浮岸,柳阴青到门。平堤堪眺望,新月近黄昏。”凭水而立, 涛声已改,帆樯不再,随风而至的,是清人黄达的这首《邵伯埭》,也让我的心绪,逐水而去。</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