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剑客逛大街之六：安埠街，田家烧锅香满街

剑客

作者简介：

        剑客，生于困难年代，长在动乱时期，吃过糠，下过乡。“恢复高考”后，成为“新三届”中的一员；毕业后，先后供职于政府机关、事业单位，做综合调研工作、搞职业技能教育、干统战教育培训，历任副处长、处长、副主任、党委书记、院长等职。2018年退休，业余作家、客座教授、特邀研究员。

        先后出版诗歌散文集《情丝文韵》、杂文集《谈天说地》、诗集《低吟浅唱》、散文集《品读哈尔滨》和长篇报告文学《巴兰颂歌》《工作队在依兰》，以及经济社会发展研究文集《调研·思考·实践》《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研究文萃》等。

  乐山乐水之三十四：安埠街，田家烧锅香满街

        作为生在香坊、长在香坊，在香坊生活了32年的香坊人，我熟悉安埠街的每一座建筑、每一家门脸儿。至今，我还依稀记得四、五十年前安埠街的模样。

        安埠街，当年曾经是香坊区最繁华、人气最旺 的一条商业街，号称“香坊第一街”，香坊人说“上街”，大家就心领神会，一定是指到安埠街购物。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安埠街，东起东门街，西至红旗大街，其中通天街至红旗大街段云集了香坊区的主要商业企业和众多事业单位，有被称为“五分社”的香坊肉类商店、被称为“大粗脖”的永安商店、被称为“小楼”的安埠百货商店、被称为“三八商店”的妇女儿童用品商店、被称为“大副食”的副食品商店、被称为“大门洞子”的香坊日杂商店、被称为“二门诊”的香坊医院门诊部、被称为“公社”的街道革委会和综合商店、回民商店、生产资料商店、新华书店、红岩照相馆、三八理发馆、文化馆、粮管处、工商银行、邮政局、防疫站、派出所、大饭店和许多小商铺等。这里的商业网点都是国有的，分别归属于市供销社、日杂公司、食品公司和区商业局、服务局，事业单位则隶属于粮食局、文化局、卫生局、公安局等。每天这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安埠街在我童年的生活中留下了太多太多的记忆。在商品紧缺的年代，我曾经在“大副食”排队为父亲买香烟，排一次队可以买两盒“迎春牌”香烟、两盒“葡萄牌”香烟，迎春烟两毛七一盒，葡萄烟两毛三一盒，4盒烟正好一元钱；在绝大多数商品都凭票供应的年代，我曾经怀揣“肉票”到“五分社”买五指膘的大肥肉；在家庭困难的时候，我曾经在香坊综合商店每次为患病的母亲买一个苹果；在精神生活贫乏的时候，我曾经在新华书店排队抢购样板戏连环画；在学校“停课闹革命”的时候，我曾经在这条街上为家里的小白兔捡菜叶，也曾经在西瓜摊儿，捡过西瓜籽儿、遛过西瓜皮……

        安埠街是一条散发着酒香的老街，因为历史上还没有香坊区和安埠街的时候，“田家烧锅”就已经在这里存在许多年了。“田家烧锅”，是香坊区最早的称谓，始于清朝嘉庆年间，就坐落在安埠街这个地方。

        1805年（清嘉庆十年），山东登州黄县田姓一家6口人，逃荒到吉林榆树田家屯投亲靠友。田保辉、田炳辉兄弟俩听说松花江南岸地广人稀，就辗转来到距离阿勒楚喀（今阿城）西北40里处（今安埠街区域）谋生。当时清政府规定，汉人不得任意垦荒，田家便认居住在阿勒楚喀的旗人温八秧子为东家，以他的名义在此开荒种地。慢慢地，这里便形成了一个由少数渔民、农民、手艺人聚集的小村落。经过辛勤努力，田家在如今的红旗大街、油坊街、安埠街一带，开垦了300垧耕地，每年除去交给温八秧子的粮食，自己也有了许多余粮。于是，有祖传酿酒手艺的兄弟俩就开办了酒坊——“永聚德田家烧锅”，人们称为“田家烧锅”。田家烧锅既是田家酒坊的名字，也成为这个村落的称谓：“田家烧锅屯”。1814年(嘉庆19年)，吉林将军富俊到拉林和双城堡视察“京旗回屯”事宜时，曾亲临田家烧锅品尝烧酒并称赞其名不虚传。据《双城县志》记载：1814年(嘉庆19年)，双城堡设置时其管辖范围就含有田家烧锅和厢房(香坊)屯。可见，田氏兄弟闯关东到此仅9年时间就创建了有一定规模的田家烧锅。

        田氏兄弟为人仗义、诚实好客，田家烧锅醇香可口、远近闻名，其自产自销的烧锅畅销双城、阿勒楚喀、呼兰、五常、吉林等地，并远销江南地区，被誉为“窖储三年香两省，坛开十里醉五常”，在当时的东北地区享有盛名。田家烧锅给长工抵工资的"流通券"，在一段时期内，可以作为当地的流通货币使用，流通范围远到阿勒楚喀。不论谁拿着这样的流通券，到烧锅都可以兑出银子来。

        随着生意的日益兴隆，田家将酒厂扩建为一座占地面积达7．5万平方米的大院。大院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院是生产车间，后院为住宅和成品库，围墙四角建有炮楼。田家烧锅也发展成为颇具规模的村镇，有两三百户人家、上千口人，村里的几条大街也有了名称，村西头的那条南北走向的大道叫“通乡街”；商贸业发达的那条街，也是田家酒坊所在地，叫“安埠街”；安埠街南边那条街叫“增幅街”。钱单士厘女士在《癸卯旅行记》一书中写道：“烧锅者，满洲境上一大生业。其主必富资财，役人畜，制高粱为酒，所称烧酒者也。其酒不但为北方所盛行，且销售于江南。锅主既营此大业，每扼要筑垣，如城如隍，以防外侮。垣中亦有街市，群奉锅主为长，俨有自治风气。垣周大者二三十里，视江浙小县邑，有过之无不及。”足见田家烧锅当时的规模与影响。

        人流、物流的增加，促进了工商业的发展和人口的集聚。不久这里就发展成为拥有三聚永、洪发合、永升魁、永聚恒、天增典等数家工商企业和1000余住户、4000余人口的哈尔滨市最早的集镇——“田家烧锅镇”。从此，田家烧锅镇成为香坊最早的名称和哈尔滨最早的名称。

       1895年（清光绪二十年）深冬的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土匪突然闯进田家烧锅镇，血洗了半条商业街。这场浩劫，田家损失惨重。一时间，田家烧锅镇的居民人心惶惶，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不其然， 1896年（清光绪二十一年）6月3日，清政府同沙俄政府签订了《中俄密约》，沙俄政府攫取了在黑龙江、吉林境内修筑中东铁路的权利。田家烧锅镇也发生了一桩又一桩怪异的事情：早春时节，东山陵园发生火灾，紫色的火焰直冲云霄。3月，一家人家的老母鸡下了一个很大的“花蛋”，蛋壳上的花纹竟然是大清疆域图，边外一片血。到了4月，这只老母鸡的鸡冠竟然长大变红，变成了会报晓司晨的大公鸡。5月，一头母猪产崽儿时，产下一头两个脑袋、三条腿的怪物。6月，天降“红雨”，落到地上，形成了“血河”。8月，松花江发洪水，大水吞没了江南的许多村落，地势较高的田家烧锅镇成为汪洋中的一座孤岛……

        田家感到有必要组织一支队伍，保护田家烧锅镇和田家的产业，于是假借“天生老母”的名义，成立了“同心会”，“同心会”理事会组织了几百人的武装民团，配备了必要的武器。

        1898年4月23日，沙俄派筑路考察队到田家烧锅镇，工程师希特洛夫斯基看中了田家烧锅的深宅大院，欲强占其作为中东铁路的指挥机构。“同心会”民团用大刀、长矛和火铳子反抗沙俄筑路考察队的哥萨克兵，坚持了一个多月时间。后来沙俄的援军赶到，田家被迫接受了8000两银子的补偿款，将田家烧锅大院让给了筑路考察队，田家烧锅遂成为中东铁路工程局的驻地。不久，中东铁路当局在规划建设哈尔滨火车站时，又征用了田家和旗人的大片耕地，有的旗人耕地仅剩下田边地角，有的一垄耕地也没有剩下。

        面对中东铁路当局的不断蚕食和步步紧逼，“同心会”与中东铁路当局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迫使其将补偿给农户的地价提高了两成，通向江边的道路也向东边移了半里地。这一举动和胜利，大大提升了“同心会”在被占用土地旗人中的威信。

        1900年（清光绪26年）5月，北京发生了“庚子事变”，义和团旗帜鲜明地喊出了“扶清灭洋”的口号，拔电杆、毁铁路、烧教堂、杀洋人，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和地方官员的支持。面对外侮的欺凌，清政府选择了“利用民众的力量，抵御列强的强暴”，于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5月25日对大英帝国、美利坚合众国、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德意志帝国、俄罗斯帝国、大日本帝国、意大利王国、奥匈帝国八个国家宣战。不久，阿勒楚喀、双城、呼兰、宾州的民众都成立了义和团，“同心会”将自己的民团改为义和团。

        田家烧锅义和团率先反抗沙俄的侵略，炸毁了运送沙俄护路队的列车，并联合阿勒楚喀的义和团痛击四处逃散的残敌。之后，阿勒楚喀、宾州、双城、呼兰、依兰等7路义和团首领秘密来到田家烧锅会盟，并在祠堂举行了“会盟仪式”，祠堂里悬挂着一副对联：“会聚七路豪杰，齐心勠力捣毁中东铁路老巢，改写哈尔滨历史；集结八方英雄，同仇敌忾斩断沙俄侵略魔爪，更换松花江天日。”表达了义和团与沙俄不共戴天的决心。同年7月13日。义和团攻占了田家烧锅镇，打死打伤中东铁路护路队200多人。之后，又联合清军靖边军将领王忠泰所部，打响了田家烧锅镇保卫战。几天下来，虽然田家烧锅镇伤痕累累，但中东铁路护路军始终没有攻下田家烧锅镇，还损兵折将四五百人，不得不仓皇撤退。“同心会”留下一部分义和团驻守田家烧锅镇，义和团主力则一起去攻打秦家岗（今南岗区部分区域）的中东铁路老巢。据《近代东北史》记载， 7月24日，义和团在爱国清兵的配合下，从东、南、西三面包围了哈尔滨。呼兰的义和团最先由江北进攻顾乡屯，在攻占顾乡屯之后，会合双城堡等地的义和团，又攻克了中东铁路砖厂和制酒厂。随后，义和团兵分两路，一路进攻埠头（今道里部分区域），另一路则沿铁路线向火车站发动进攻，烧毁了机车库和许多机车和车厢。经过数天的激战，进攻哈尔滨的义和团，因伤亡过大、弹尽粮绝，加之沙俄援兵到来，不得不撤出了战斗，没有赢得最后的胜利。

        义和团撤退后，中东铁路护路队援军开始进攻田家烧锅镇，驻守在田家烧锅镇的义和团寡不敌众，田家烧锅镇失守，村镇被毁，人员流离，田家烧锅之名随之消失。1903年，钱单士厘女士途经哈尔滨期间，目睹了俄国侵略者无法无天的掠夺罪行，她在《癸卯旅行记》一书中写道：“予等所栖者名旧哈尔滨，土名香坊，旧为田姓者‘烧锅’所在。五年前，俄铁路公司人欲占为中心起点，乃逐锅主而有其地。予与蒉、李夫人所居，尚是旧址，尚有断垣。”从一个侧面见证了当时田家烧锅被沙俄掠夺的情形。

        1901年，一个张姓人在安埠街开办“聚源烧锅”，同时在埠头（今道里区部分区域）设有分号——“源聚烧锅”，因香坊地势高于埠头，故人们将香坊的“聚源烧锅”称为“上号”，将埠头的“源聚烧锅”称为“下号”。老香坊的名字从此由田家烧锅改为“上号”，且得到官方首肯。1913年，滨江县政府称香坊区域为上号镇，设立管理机构。

 

        据说，如今在香坊区居住的田家后人有100多人，只有田沛柱一人还从事着与酒有关的工作。每当说起祖上创建田家烧锅的事，他们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

        一条老街，记载了一个区域、一个城市的沧桑变化。安埠街，因一个家族的兴衰而得其名，一个家族，因安埠街而青史留名。如今的安埠街，记忆中的五分社、大门洞、小楼等熟悉的商服网点儿早已消失，那些老式建筑也随城市建设发展而被高楼大厦取代，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模样，但其质朴的市井风情、浓厚的时代烙印，默默地向人们讲述着哈尔滨城市发展的文化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