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母亲闫丽声</h3><h3>(1927一2013)</h3>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妈你可曾记得,</p><p class="ql-block">你送给我的那顶草帽,</p><p class="ql-block">很久以前失落了,</p><p class="ql-block">它飘向浓雾的山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妈只有那草帽</p><p class="ql-block">是我珍爱的无价之宝。</p><p class="ql-block">没有人能找到,</p><p class="ql-block">就像是你给我的生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日本电影《人证》的主题曲《草帽歌》。草帽,是一个象征,联结着影片中儿子的童年记忆。那短暂快乐的记忆,被他视为生命的无价之宝。草帽失落了,他的生命也随之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虽然,影片的剧情、背景和悲剧性质,与本人经历大相径庭,但影片的主题曲,即儿子对母爱的呼唤,却让我产生情感上的共鸣。 </p><p class="ql-block"> 此刻,那伤感的旋律又回响在耳边,让我又一次想起了与我阴阳相隔的母亲,还有那梦影一样飘忽的母爱。</p><p class="ql-block"> “妈妈,你可曾记得”,那个冬日,我们母子分别前的情景?五岁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不知为什么那天的记忆却如此清晰地镌刻在我的心底。</p><p class="ql-block"> 地点,吉林省伊通县团结乡周户屯。</p><p class="ql-block">早饭后,你牵着我的手把我领到村外。站在村后那条已经结冰的河面上。</p><p class="ql-block"> 您俯下身子问:“我要走了,你是跟我还是跟奶奶?”</p><p class="ql-block"> 我答:“跟奶奶。”</p><p class="ql-block"> 仅凭直觉回答,几乎未加思索,脱口而出。</p><p class="ql-block"> 原谅我太小,还理解不了您说“我要走了”的含义是什么,你要去哪儿?离开多久?还会回来吗?不知道您那次从辽宁法库来,是与父亲办理离婚手续的。有奶便是娘,那时,在您儿子的眼里,只有奶奶没有妈妈。</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在您的老家辽宁法库。父亲说过,我出生时正赶上法库县城发生一场枪战,为了躲避流弹,您是躲在炕沿的地上生的我。不知您以后不能再生育的毛病,是不是因此而得?三岁时,奶奶接到父亲在前线的来信,说您太忙顾不过来照看我,让奶奶去法库接我回老家。奶奶说过她接我时的具体情景,我却从不曾对您说过。奶奶说,那天,她走进那间像冰窖一样的屋里,见我蜷缩着瘦小的身子躺在冰冷的炕上。她抱起我,掀开凉冰冰已经结霜的炕席,见到下面湿乎乎白花花的一片,顿时泪流满面。对面屋的邻居告诉奶奶,有时看你大孙子饿了,我们就从上了锁的门槛子底下递过一碗饭,你大孙子和猫一块儿抢着吃。所以,奶奶常对人说我是吃猫饭长大的。那几天,她曾抱我去下馆子,说我见什么都稀罕,连白开水都舍不得倒掉。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经常发生,总之,我三岁时就得了痔疮,每次大便都疼得直叫唤。奶奶接我回来后,在公主岭大姑家调养了一个多月,每次大便后都由长我三岁的姑表姐,用棉花给我轻轻擦侍。</p><p class="ql-block"> 不能说没有抱怨,想不通时,曾抱怨您为什么不能像其她的妈妈那样?但是,随着年龄增长,慢慢的,我便不再抱怨,对您和你们那一代人,有了更多的理解。您的母亲,即我的姥姥在您年少时就去世了,姥爷在我出世不久也故去了。您带着我和带着一个女孩的我姨姥住在一起。因为年轻——正处在十八岁花季,又因是军属,你正积极要求进步和担着支前的责任,所以总是早出晚归地奔忙,有时还要下乡,不得不把我托付给我姨姥照看。问题是姨姥并非总是在家。听说她常去沈阳打理生意。所以是父亲也是您的意思,让奶奶接我的。是奶奶给了我肌肤之亲,给了我缺失的母爱。妈妈是陌生的。就连妈妈的称呼,我这一辈子,几乎可以数得过来的只叫过几回。在以后的接触中,您不是还因为我不怎么叫您妈妈而埋怨过吗?</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的回答一定让您感到很失望。您紧紧抱着我,然后站起身来,转过头去,眼望着远处……我们彼此静默着,伫立在清冷的冰面上,很久很久。</p><p class="ql-block"> 几年后,父亲在同村一户金姓家里,指着一个年轻女人,让我叫她妈妈。对妈妈称呼陌生的我,实在叫不出来,执拗地转身离开了。不过,从那一刻开始,我对于家对于亲妈后妈的概念有了朦胧的感知。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一头扎在奶奶怀里,默默无语。知道真相后,奶奶指责父亲不该这么做。本来,奶奶就不同意金姓的这门婚事。对于父亲和您离婚,她始终抱有复婚的期待。奶奶后来告诉我,那次办离婚手续时,您和父亲争过对我的抚养权,可是,父亲和奶奶坚决不同意。因为我是徐家的长房长孙,即使再穷他们也要坚持男孩负有传宗接代使命的传统观念。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层缘由,就是奶奶想以此为条件挽救这门婚事。她哪能理解,你们的姻婚会从偶然结合走向必然破裂的结局呢?而当她意识到悲剧再也无法挽回时,她内心总有一种深深的负疚感。 </p><p class="ql-block"> 从您口中我知道,姥爷曾办过报写过文章,因碍于晚辈有不恭之嫌,我不曾问过您,他办的是什么性质的报,哪一级的,政治立场如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姥爷是文化人,家境也还可以。虽然后来家道中落,但他还是供您到国高毕业。与解放前县城的其她女孩子们相比,您也算凤毛麟角了。您的很多同学后来加入革命队伍,作出了突出贡献。辽宁人艺的国家一级编剧和作家舒慧就是您的同窗好友。她的话剧《翠岗红旗》后来改编成了电影。我在《辽宁日报》发表两篇报告文学后,您认为我还算是可造之材,所以您对我说:“我和你杨阿姨(舒慧姓杨)说了,你们啥时见个面,让她帮帮你”。可是,阴差阳错,我们始终未能见面。您还把几位在北京和沈阳当领导的同学,介绍给我,希望他们</p> <p class="ql-block">母子相聚在沈阳</p> <h3>父子分别(摄于公主岭)</h3> <p class="ql-block">关注您的儿子。您自己不是也很努力吗?从中学教师到校长,入党,提干,成为沈阳市劳动模范。至今我还记得《沈阳晚报》上登载您事迹的那篇报道(《不用扬鞭自奋蹄》)。最后,您作为离休干部退职。 </p><p class="ql-block"> 和您不能相比,父亲只读过两年私塾,是在出嫁的大姐(即我的大姑)资助下,离开农村,到沈阳学会开车,成了一名汽车司机。因为父亲常驻法库,让你们有缘结识。以后父亲参军,专给第四野战军某纵队邓华司令员开车。</p><p class="ql-block"> 父亲说,是他追的您,主要是看上了您的颜值。父亲也颜值相当,又给部队领导开车,被您看成是可堪造就的潜力股,所以在父亲强力攻势下,你们结合了。后来你们都发现,你们的结合都带有冲动成分,犯了许多年轻人婚恋时只注重外在条件的错误。</p><p class="ql-block"> 农民出身的父亲,一生都坚持靠手艺吃饭的理念,追求的不过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生活。正相反,您是积极要求上进的进步青年,作为军属,热情投身支前工作,搞宣传和参加演出等活动,很难成为父亲要求做的贤妻良母。您寄希望于父亲能和您一样共同进步。因此,当父亲舍弃立功受奖的荣誉,舍弃上军校学习提干的机会,舍弃继续革命的目标,就想当一名普通司机的时候,你们的分开就成了必然的结果。当然,也与父亲性格暴躁,时常动粗,奶奶又对您不理解,从中作梗,偏袒父亲不无关系。 </p><p class="ql-block"> 爷爷苦大仇深,被地主“误伤”致死,奶奶三十四岁守寡,带着三女两男五个孩子艰难度日,叔叔又有残疾,家里就指望父亲顶门立户。从政治正确的角度考量,我是站在您一边的,但从奶奶的角度考虑,我多少又有些同情之心。作为儿子,这是我听了你们各自陈述后得出的结论。不管怎样,这都是我所不能选择和决定的。而由此对我造成的影响和伤害,你们也是无法想到的。 </p><p class="ql-block">后来,你们先后在沈阳成了新家。</p><p class="ql-block">再后来,我在农村叔叔家读完初小后,也来到了沈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妈妈,你可曾记得”,我们离别八年后的那次相聚?</p><p class="ql-block"> 那是1956年,我到沈阳的第二天。奶奶、父亲和大姑领我来到您任教的沈阳市第九中学。见到您的那一刻,我不知为什么竟无法控制地一下子扑到您的怀里。我们母子毫无顾忌地抱头痛哭,没有语言,只有眼泪。奶奶和大姑也流下了眼泪。父亲则悄悄躲到屋外去了。我真想抱着您喊一声妈妈,但我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叫出来。原谅我,我长这么大,还不曾叫过一声妈妈呢,真的不适应,不习惯。事后,大姑问我,你当时为啥哭了?我也曾扪心自问过,但终不曾找到答案。只能说这是母子连心的一种本能吧?</p><p class="ql-block"> 和您在一个城市学习生活,对于我来说,这是一段想见您就能见到您的快乐时光。记得在您家,我在您的相册上看到我光腚百日照,您在下面写着一行字“你喜欢这个孩子吗?”我知道您是写给我叫刘叔的那个他(你)的。见到您屋里的手风琴,我便想起您在老家为乡亲们排演节目,教他们扭秧歌的画面。您给我买的口琴,我一直珍藏着……可能见我学习不努力,您和父亲有过一次协商,让我到您那去上学,但父亲仍然不同意。假如我能选择跟您,我的人生可能是另外的样子,但我能选择吗?</p><p class="ql-block"> 六一年我转学到长春,我们又面对遥遥相望天各一方的局面。虽然二姑对我像自己亲母亲一样,奶奶和我在一起,但我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二姑一家6口,加上我和奶奶总共8口人,住在一间半只有三十几平方的烧煤的平房里,很不方便。来客人时,我就去对面的邻居家借宿。不管什么情况,只要二姑夫心情不好或生气,我都暗自猜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在心里呼唤您,亲爱的妈妈!直至考上高中,在校住宿,我才有了放飞的感觉。但是,新的环境又让我产生新的烦恼。星期日,同学们都高高兴兴地回家团聚,能洗个澡,换换衣服,吃上母亲做的可口的饭菜,只有我,独自呆在宿舍和教室,或独自在南湖的林子里转悠。有一年春节,因为父亲还在沈阳,没调回伊通,我不得不在学校里过,还有两位,是哥俩,父亲是军区司令员,临时调岗去外地他们也是不得已留校过春节的。我和人家比,境遇和心情大不一样。孤独,自卑,寡言少语,成了我高中三年的精神状态。多少次,独自待在教室里提起笔想给你写信,但每次都是因为不知具体想向您汇报什么和有什么可以求助的而放弃了。直到上了大学,我才有所转变。</p><p class="ql-block"> 大学毕业,我分到北镇。您的密友徐姨告诉我,您不知在哪听到消息,说我被分到了沈阳,便兴冲冲地到沈阳毕业生分配办公室去查找档案,结果失望而归。两年后,我因调到锦州,常去沈阳,我们又能常常见面了。不过,我们的见面开始进入地下状态。生我以后,您因病不能再生育了,于是从医院抱养了一个女孩。“文革”串联我去看您时,曾见这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孩。您还问过我,你喜欢她吗?并让我保守秘密。听说,您还严厉地警告过刘叔,说出去就离婚。这个叫刘y女孩因为您现在长大了,您怕她知道,泄露了她的身世,会因此受到打击。所以,您和刘叔当我的面商议,等她结婚了,就向她公开。这一切,都因为我又一次工作调动,即从锦州回到长春而搁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妈妈,你可曾记得”,我们最后的那两次相聚?</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刚刚退休。您好像在大病之后,但还是拄着拐杖,早早地站在小区门口等我。我扶着您上楼。那</p> <h3>妈妈(下)和同事</h3> <h3>妈妈在沈阳某公园</h3> <h3>落实政策回到沈阳</h3> <p class="ql-block">一刻,望着您的满头白发,蹒跚的步履,我心里充满酸楚。若即若离的我们母子,就像两个不能接触的风筝,在各自的天空中飘摇。 </p><p class="ql-block"> 因为没有表明身份,谎称我是您过去教过的学生,使得那次会面变得十次尴尬。那个叫刘y的妹妹,拿着我送给您的两本书,一边端详着内封中我的照片,作者介绍,一边疑惑地问这问那。您和我只得用一个谎言遮盖另一个谎言。终于,在第二次见面时,您事先征得刘叔同意后,彻底向刘y一家三口挑明了我们的关系。刘y的爱人是个局长,很开明,连称好事。还特意在附近的饭店摆了一桌以示庆贺。他们上大学的儿子更是亲热地叫我舅舅。只有刘y,听了后满不是滋味,满是怨气,嫌您为什么不早说,又话里话外地怀疑我来的目的。尽管我一再向她解释,我就是想尽尽孝道,别无他图,因为我知道您和刘叔在中街的有一套房子,我去过。退一步从法理上讲,我也毫无继承的理由。尽管我一再表白,但我想,不到母亲去世,她是不会信我的。说到尽孝,她更是情绪激烈。讲了您有病急救,没有他们能行吗?讲了您的外孙子怎么孝顺,总给您洗脚,剪指甲,等等。说得我无言以对,她不是亲生的,可作为您的亲生儿子,我又为您做了什么?有孝心而无孝力的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自私了,这保守了四十余年的秘密有必要公开吗?为了弥补过失,更是为了您的晚年健康,我不得不克制自己,与您保持必要的距离,不知您是否理解。不过,让我感到遗憾和气愤的是,当刘叔和您于2013年相继去世时,刘y竟没有通知我,是过了一年后我主动给她打电话,她才告诉我的。</p><p class="ql-block"> 此生多少憾事,其中我最看重的便是我们母子关系的缺失。当我们终于公开母子关系,终于可以亲密接触,我可以公开叫您妈妈的时候,您却离我而去。</p><p class="ql-block"> 妈妈,您听见我的呼唤了吗?</p> <h3>庆贺母子相认</h3> <p class="ql-block">最后的相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