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父亲和共和国同龄,出身于陕南旬阳县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少年时,正赶上饥荒时代,再加上弟妹年幼,父亲为了分担家中负担,只上了小学二年级就辍学回家挣工分,从此就再没离开土地。他时常半戏虐半认真地说:“我五行属木,命里缺土,所以村里的陈瞎子给我起名叫‘立根’,注定了这辈子要和黄泥巴打交道。”</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一生都在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至生命之火油尽灯枯,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可供街坊邻居茶余饭后作为谈资的也不过二三事罢了。一是年青时,去验兵入伍,因文化程度太低落选,回家不吃不喝,大睡三天不出工,被爷爷、奶奶房前屋后整整骂了三天。二是中年时,办窰厂烧石灰,却因帐算不清、管理不善,不足一年而倒闭,家境也由此一落千丈。或许因为人穷志短,父亲一辈子待人接物谨小甚微,即使受气吃亏了,也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从不和人红脸争辩。在村里,父亲普通的就像是野地中的一根荒草无声无息,无人关注。在我印像中,父亲一生中只发了一次怒,但却让我终生难忘。</p> <p class="ql-block"> 那年,我离开了村上的小学,到镇上上初中。镇上的一切都那么新奇,学校里有那么多好玩的同学,每天还会发生那么多有趣的事,这一切让我真是兴奋不己,乐不思学。</p><p class="ql-block">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很快就放寒假了。回到家中,我把自已关在自己的小屋中,望着手中成绩单上那可怜的语数成绩一筹莫展:怎么办?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有了。说干就干,我拿出笔,把“37”改成“87”,把“59”改成“69”。“哈哈,这下皆大欢喜。”我不由为自己的聪明劲儿而暗自高兴。</p> <p class="ql-block"> 傍晚,一脸倦容的父亲,携着室外的寒风推门而进,迫不及待地大声问道“儿子,考的咋样?”我走到父亲身旁,拿出成绩单故作高兴的说:“还可以”。父亲接过成绩单,凑近昏暗的煤油灯下,脸上露出了笑意。猛然,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我的心不由一紧。父亲翻转成绩单放在煤油灯上,仔细地照了照,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眼晴放射出的熊熊怒火,仿佛随时都能把那张薄薄的纸片焚毁。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神情的我不由心虚地问道:“爸,咋了?”良久,从父亲紧咬的嘴唇中蹦出了两个冰冷而又不可抗拒的字:“趴下”。</p><p class="ql-block"> 我胆颤心惊地走到屋角,趴在长条橙上。父亲转身从门后找了一根粉笔粗的苦竹条,走到我身旁,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一下、两下……。屁股上钻心般的痛疼迅速传遍全身,我不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落在屁股上的竹条越来越有力,而我的哭喊声也越来越大。闻声而来的母亲挡在父亲面前,拉起我搂在怀里,无声的啜泣起来。</p><p class="ql-block"> 泪眼朦胧中,呆立许久的父亲扔掉竹条,蹲下身子,双臂紧紧搂住我们母子,呜咽着说:“儿呀,打在你身,疼在我心,可你不好好学习,这是要爸的命呀,是要我命啊……”那晚,我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我在母亲的怀里睡着。 这是一生唯唯诺诺的父亲唯一一次发怒,也是疼我如命的他唯一一次打我。懵懂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好好学习,就会要了父亲的命?但我知道,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因为我不愿失去父亲。</p><p class="ql-block"> 从此后,每当我在学习中懈怠时,耳边总会一遍遍传来父亲的声音“儿呀,你不好好学习,就是要爸的命啊!”。它让我一刻也不敢放松,陪我走过了初中、高中生活。当我接到大学通知书后,向来不事张扬的父亲连摆了三天宴席,邀请邻里亲朋庆贺,他也连醉了三天。而今,父亲已故去多年,但只要想起父亲的话,我依然会泪流满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