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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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行

2003年的11月，我第一次踏上江南的土地，去了几座城市，特别是苏州和绍兴，虽不是江南最好的季节，我还是感受到了江南的底蕴和厚重。后来留在了江南工作生活，也去过很多地方，但仍念念不忘那次的江南行。

01
那时还在北京读书，快毕业了，学校里就有招聘会，我也去过一次，留下几张A4纸的简历，没有任何资历，只有几篇文章获奖的信息，还有就是学校的招牌，那个时候凭着学校的名字，应该没有单位会拒绝。后来寝室的电话响了几次，是招聘单位的电话，让我去面试，还说报销路费，我有点心动了，恰好几所高中都是在江南，连成一线，恰是最好的旅行时机，我就坐着卧铺火车出发了，那是我第一次坐卧铺车，心情是有点兴奋的，11月北方已是冬天了，出行都是晴天，淡淡的冬日的阳光陪伴，那时我最喜欢屠格涅夫的一句话，呼应着青春，“十一月的阳光，温暖明亮，又略带着淡淡的感伤”，反正我那时常被这样的语言囚禁着，单纯自由而诗意的青春，尽管物质上贫瘠得要命，但精神世界却无比的丰富。那时还痴迷于沈从文小说里的一句话，也和11月有关，“十一月了，冬来到了我的住处，我感觉到了冬的存在，我要设法抓住这冬天带给我的忧郁”。我很多次在文章中写过，这次也不例外，每一次还都会感觉到新鲜，甚至于有瞬间的感动。

我第一站去了扬州，因为有所中学联系了我，扬州没有火车站，我是在镇江下的车，早晨天刚亮，走在镇江的大街上，梧桐树叶已经泛黄，还在枝头，整个城市都是一股浓浓的醋味，“镇江陈醋”真的很名副其实。后来听说过镇江城市的宣传口号是“一座让你吃醋的城市”，突出了特色。但有一个叫宜春的城市，它的宣传口号是“一座叫春的城市”，这个就很容易让人误解了，网上各种调侃搞笑。

镇江和扬州隔着长江，王安石的诗句“京口瓜洲一水间”写的就是两座城市的关系，京口在镇江，瓜洲属于扬州。辛弃疾的《京口北固亭怀古》也是指镇江。另外，姜夔的《扬州慢》，文天祥的《指南录后序》也写到了扬州。我是早晨做汽车去的扬州，一路上都是麦田，这是我熟悉的风景，因为故乡也全是麦田。扬州多是平原，早晨的阳光照在麦田里，麦田上还有白霜，有淡淡的雾色笼罩。那个年代城市还没有大开发，看到的风景多是质朴的，扬州更是这样，水泥路面上有裂痕，整个城市也是古朴的。扬州有京杭大运河，有瘦西湖，有几条古朴的街道，我好像都走过，但印象很淡。还有印象的是街道上热闹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很多的小饭馆、卖衣服的店铺，街道上很多的梧桐树。

人常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我没有赶上最好的季节去感受扬州的美。虽然我在扬州待了三天，但印象一般，有点破旧，没有山。那所学校 是扬州第二好的高中。那个校长自称是教育专家，很会吹牛，沽名钓誉，身上有众多的头衔，等了三天，因为有很多应聘者，我靠学校的牌子胜出了，但我并没有多么向往。同学后来去了那所学校，也不喜欢校长，几年后又离开，去了镇海中学。

虽没有留在扬州，但那座城市还是在生命中留下了烙印，以至于网上看到扬州的消息，也会关注一下。但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去过扬州。我如果当年留在了扬州，不知道现在会过怎样的生活。扬州有个国际半程马拉松赛，属于金牌赛事，我想有机会去参加一下，顺便再去看看那座城市，毕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02
我很喜欢苏州这座城市，第一次去就感觉到惊艳，老城区保留了江南的旧影，铺着青石板路的小巷，白墙灰瓦的建筑保留得很好，还有倒影着天空的河道，置身其中，是让人忍不住遐想的。挂着红灯笼的茶馆，评弹艺人的吴侬软语，透过镂空的墙体看到的苏州园林，弯曲的流水，幽深的竹林，亭台轩榭散落其中，别有一番韵味，挑檐的建筑勾勒出天空的轮廓，连接着光阴的浮沉，这就是苏州。

老城的外围是新城，又称新加坡城，在美丽的金鸡湖畔，很现代化的，城市焕然一新，我曾在午后的阳光下徜徉在金鸡湖边，草已经枯黄，而阳光却温暖明亮，湖面上波光粼粼，我看到在湖边抽烟的女子，有着古典的幽怨，又有着洒脱的不羁。

我花了一天时间走了很多小巷，还去观前街吃了“老妈米线”，在路边的早餐摊上吃过美味的叉烧包。阳光淡淡的，应和着我忧郁的青春，悠长的青石板路，在回首的时候有恍然如梦之感，这就是我向往的江南，几乎每一座建筑上都有屋檐，整个老城区都在这样的古典中。有鸽群盘旋在小巷上的天空，我看着鸽子的身影，像走不出的记忆。


在苏州逗留了两夜，第三天就坐上了去绍兴的火车，我很庆幸能连续游览这两座城市，真的是江南的代表，虽然不是烟花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但江南的神韵都在其中。在绍兴看到更多的河道和石桥，还有在岸边颓败的老建筑，那是能让人感动的存在，最生动的莫过于老人头上的旧毡帽了，一顶帽子就浓缩了整个江南。

在绍兴逗留是因为要去诸暨看看，我也给诸暨中学留了简历，学校打了电话，让我来学校看看。游历了苏州和绍兴，你会发现诸暨江南的特色少了一些，老火车站就在老鹰山下，很安静的一座小城，满足了我那时的想象。出了火车站直行就到了西施大桥，再向前是城市广场。那时的城市广场刚建好，很大气，浦阳江安静地流淌着，暨阳桥和太平桥给我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还有就是在任何一条街道上，抬头就能看见山的身影，这让我很迷恋。

我是在下午到的诸暨中学校园，校门很精致，操场很气派，篮球场上都是打球的学生，傍晚的阳光透过葱郁的樟树斑驳在球场上，一群潮气蓬勃的身影，很能感染人。诸暨中学到处都是树，最让人惊艳的就是那棵老樟树了，枝繁叶茂，古朴苍幽。也就是那次的匆匆一瞥，心便有了归宿。

03
下一站是宁波，在宁波印象深刻的是公园里的柳树叶子还是绿色的，北方的树叶差不多落尽了。在天一阁广场逛了一会儿，然后又坐汽车去了乡下一个叫龙山的地方，是一所私立学校。

学校在一座山下，还没有到学校就看见了满山的灰烬，那座山刚经历过一场野火，半面山坡全是灰烬，在冬天显得很荒凉，也许是因为那满山的灰烬，让我竟做出了去那所学校上班的决定，因为我在灰烬中找到了心理上的稔熟，我觉得那时的自己也仿佛经历过一场野火，把青春燃烧成灰烬，遇到了知音。

我在那里待了三天，他们管吃管住，我也落得悠闲，那些日子阳光总是淡淡的，我的心情也是淡淡的。我在傍晚的时间去了山上，穿过灰烬的山路，在山顶上能看见大海，只是海水是浑浊的，让人没有想象，周边都是起伏的群山，山的那一边是原始的山林，很多毛竹，苍翠清幽，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样大的毛竹，让人流连忘返。

我等他们校长回来，见面时他说随时可以来上班，我春节后就瞒着家人去宁波了，算是逃避生活吧。我那时在准备毕业论文，草稿都没有完成，但浮躁的心已不适合回学校了，就坐上了去宁波的火车。

我在那所学校待了两个月，从春寒料峭到春暖花开，一个人孤寂地生活着。没有熟人，去食堂吃饭都是在角落里，刻意地与人群保持着距离。在办公室里扭头就能看见窗外的灰烬，心情也平静得很，同时，我也感觉到很压抑，因为学校的另一边是一个砖窑场，有个很高大的烟囱耸立着，每次看到，都让人有死亡的窒息感，像二战电影中纳粹集中营的烟囱。

但春天还是来到了人间，田野里的菜花开了，我午后去那里闲逛，看见很多蝴蝶飞来飞去，蜜蜂也嗡嗡作响，韭菜也出土了，溪水流淌时有悦耳的声音，偶尔也会有几声蛙鸣。我每天都会爬到山顶去看苍茫的大海。有一次我想去海边看看，但走了一段路后又放弃了。

有时也去镇上逛逛，有一片老式的民居我很喜欢，灰墙黑瓦，沉淀着百年的光阴，巷子里的青石板路上覆盖着苔藓，雨天行走其中多了凄迷，晴天是一种清澈和明媚。还有一条溪水流经很多人家，岸边的迎春花正在盛开。

给学生上了两个月的课，随心所欲的课堂，那应该是我上课最放松的状态，从来不去想考试，也不讲什么知识点。讲《边城》的时候围绕“虎耳草”引发了热烈的讨论，舟山的一个学生说，如果边城是在我的家乡，小黄鱼应该可以成为爱情信物的。每天两节课连上，有一节课我会带学生去后山闲逛，感受风里的春天从寒到暖，看杉木的叶子绿意萌动，直到路面上留下斑驳的树阴。很多学生会把当时的体验和自由写进随笔中，很有感染力。我现在还记得几个学生的名字。

有两首音乐和那段生活有关，一首是周杰伦的《东风破》，早晨起床时学校广播里放的，“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宿舍有点简陋，夜里常感觉到冷，每次都是听完这首歌才起床。下午课外活动的时间，每天都会放SHE的《Super Star》，“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在那里我第一次知道了年糕这种食物，每次去镇上都会有学生央求给带份青菜炒年糕，我自己尝了一下，感觉一般，后来多试吃了几次后竟也喜欢上了。

我去那里本来就不是为了工作的，只是暂时逃避生活，两个月后我觉得我不能再停留了，要回学校完成毕业论文。于是给领导留了封信就悄悄地跑了。走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油菜花，烟花三月的江南，草长莺飞的春天，我也很放飞自己，又去了绍兴，还去上虞和一个朋友见了面，杭州也逗留了一天，看见了美丽的西湖，在自然和心情上都寻觅到了江南。

来诸暨工作后的第三年，我又去了宁波的那所学校，很想念那满山的灰烬，我又爬到了山顶，海面依旧苍茫，但灰烬处长满了新绿，山又焕发出勃勃生机。我同样找到了熟稔，我也告别了曾有的感伤孤寂，我和山都有了改变。

04
很感谢那次的江南行，我最终也来到了这里工作生活，虽然现在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但也是生活在过去的梦中。一个有山有水的小城，一份踏实稳定的工作，有家有梦，还有自己的爱好和坚持，幸矣！

工作后，我又多次去过苏州和绍兴，有一次在观前街上发现一个道观，很自由松散的状态，让我对道教多了认识。去年去苏州在金鸡湖边看见了网红建筑“大秋裤”，金鸡湖少了过去的质朴，周边全是高楼林立了。前不久去绍兴参加马拉松赛又让我对绍兴多了认识。

若以诸暨为中心，方圆200公里左右的城市我大都去过，衢州、龙游、江山，湖州、德清、长兴；上虞、新昌、嵊州，金华、义乌、东阳、浦江，温州、丽水、缙云，宁波、奉化、舟山、温岭，嘉兴、桐乡，安吉、临安、建德等。有的地方是多次前往，比如杭州，每年都去那里看球赛，每次都会去西湖边逛逛，但我依然感觉和杭州陌生得很。富阳是个美丽的地方，我每年也要去几趟，因为郁达夫笔下的富春江，顺带着也把桐庐逛一遍，因为去那里的山路很好。富春江的上游千岛湖新安江我也多次前往，美丽的自然山水画卷，有海拔千米以上的盘山公路，是摩旅的好去处。还有一个叫永康的城市，我也去过太多次，早几年的学生都知道我去永康吃小龙虾的事情，把一个人的自由表达得淋漓尽致（周末一觉睡到下午三点，突然想吃小龙虾了，就坐火车去永康了，三个小时的路程，到那里天色已晚，找到曾经光顾过的大排档，小龙虾、扎啤，后来还抽了烟，到深夜再坐火车返回诸暨），我还在永康看过灿烂的烟花，正月十五的夜晚，“东风夜放花千树”的意境。12月8日我要去永康参加马拉松赛事，也是源于内心的某种情结。

我去过西塘，但记忆最深的是乌镇，去桐乡开会，就去看了乌镇，白天一次，夜晚一次。白天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水边的泡桐树花正在怒放；夜晚最好，深夜的青石板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半个月亮也在那时升起，特别有意境，那是我向往的乌镇——江南的旧影。

还有一次太湖游，从起伏的山区走到广袤的平原，风景迥异。最后用白居易的词作结吧。“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春来江水绿如蓝，怎不忆江南？”

2019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