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那份情

沧海桑田

(五)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说起故乡,在每个人的心底里都有一段不了情,它永远是让人魂牵梦绕的地方。可是我要说的故乡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因为它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它是父辈们的故乡,那里有他们一串串永恒的记忆,有清澈如水般的思念,有割不断的故乡情。</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生在那里,两岁时离开,还没来得及打开记忆的轩窗就搬了家。它就是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邝家屯。说熟悉是因为自打我懂事的那天起,奶奶就不停地向我讲述那里的故事;陌生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它的样子。越是这样就越好奇,所以那个没有了记忆的故乡,便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根,成为我梦寐以求的向往之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小时候我常去姥姥家。每到暑期小姨都会专程来到我家,把我领到姥姥家玩儿。那里离邝家屯只有五十多里路,可是交通不便。姥姥家依水而居,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在那里,我和早已熟悉的小伙伴儿们一起,去林中采摘黝黑可口的山李子、又酸又涩的山丁子,还有那红里透青的山里红;去河滩里洗澡,坐在河边上钓鱼。小孩子一玩儿起来就得意忘形,去故乡的念头早已忘到脑后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小姨成了家,没人再来接我去姥姥家。我自已没出过远门儿,姥爷总讥笑我太老实没有大出息。初二那年(1961年)寒假,我决定自己去姥姥家探亲。奶奶和爸爸嘱咐我务必找机会去故乡老屯看一看。这也是我好久以来的愿望,于是欣然答应了。临行前,刚满十二岁的妹妹又哭又闹的,执意要跟我一起去,家人拗不过只好依了她。那时的交通很不方便,半夜先坐火车到拉哈镇,清晨再乘汽车过嫩江去内蒙汉古尔河乡。从乡到村不通车,还有二十多里路。听姥爷说,老舅是乡里有名的车老板,又是驯马的能手,到大车店里一提老舅的名字无人不晓,只要有路过的车就能把我们送到家。</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到了乡里已经接近中午,下了车就直奔大车店。进了店一看人马空空,就急着去问店老板。老板告诉我们正至腊月,家家都在猫冬,哪有车辆来往。我一听这话立刻傻了眼。开弓没有回头箭。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步行去姥姥家。于是,我和妹妹找个饭店,每人吃了一碗面便急匆匆地赶路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去姥家要从乡里一直往西,一条土路走到头便是。空旷的草原上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幸亏天气作美,蓝蓝的天空中垂挂着一轮圆圆的太阳,照在沿路的冰河上反射出一道道刺眼的金光,照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旷野里白雪皑皑,树不摇,草也不动,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自已脚下吱呀吱呀的踏雪声。棉布鞋底上挂满了一层坚硬的冰,滑滑的,稍不小心就摔了个大跟头。我们一路上边走边玩儿。腊月的天短的很,不知不觉太阳落了山,天渐渐暗了下来。走着走着,朦胧之中只见前面隐隐约约看见了村落的轮廓,袅袅炊烟在半空中缭绕,于是我们加快了脚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的到来给姥姥一家人带来了惊喜和快乐。过了两天后,我提出让妹妹在这里过年,自己要去故乡看一看。从姥姥家到故乡有五十多里路,在我的恳切要求下,姥爷答应送我去故乡。找了一个响晴的天,姥爷推着一辆自行车陪我一起出发。路上行人很少,我们每人骑一段自行车,然后放在路边继续往前走,后面的人跟上来再往前骑,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查哈阳乡。吃了午饭,我们继续前行。来到北面的山梁上回头望去,只见一挂马车正从坡下向我们驶来。我们停下脚步,等马车来到身边上前搭话,才知道他们就是邝家屯儿的。说来真的凑巧,赶车的人竟是我要去的三爷家的叔叔,真让我出乎意料。姥爷把我托付给他们后便自行回家。我与叔叔虽然恕不相识,但是唠起家常来感到格外亲近。原来这位七叔只比我大一岁,读书不多,已经成为家中的主要帮手,不但什么农活都会干,还是一位成熟的车把式。看他那朴实又有些老成持重的样子,真让我打心底里佩服。</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马车在土道上颠簸着。天刚擦黑,眼见太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向坡谷里,雪地上泛出淡淡的红晕,朵朵炊烟升起,化作暗黄色的云朵,弥漫在半空中,笼罩着隐隐约约的村庄。七叔告诉我这就是老屯。我看不清村子的轮廓,只知道这就是我多年都向往的地方,那个没有过一丝记忆,神秘又陌生的故乡。</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透着朦胧的月光,我走进了三爷的家门。昏暗的油灯下,只见好多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我。众目睽睽之下,我越发窘迫起来,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弄清楚我的身份和来历后,全家人都兴奋不已。因为离开故乡十四年,我是第一个回来探亲的人。三爷不善言谈,急着打发家人去后院通知五爷;三奶把我让到炕上,紧紧地搂在怀里,仔细地端详着,眼睛里顿时蹦出了泪花。原来,我就出生在这所老宅里。我和他家的八叔是同年同月生,所不同的是由于我是隔辈人,又是长孙,所以受到一种特有的宠爱。八叔长得俊俏又腼腆,高大又魁梧,没念几年书就下地劳动了。这天晚上,我睡在热乎乎的火炕上感到无比的惬意。朦胧中我做了一个甜蜜的梦,梦靥里似乎又回到了十六年前的襁褓中。</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第二天我屋里屋外地走,新奇地审视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村子里只有十几户人家,老宅坐落在村子中间。三间茅草房已经三十多年,石板打底,窗台以上用土坯砌成,墙皮有的已经脱落,打眼看上去已经破旧不堪,满目苍凉。唯独屋后的三排白杨树傲然矗立着,粗壮的树干和挺拔的枝条,给这古旧的老屋略添了几分姿色。开门进屋,中间是厨房,东西两间是卧室。仔细打量,房柁足有一搂多粗,人字架上面的檩条都是双的;间壁墙都是用松木板镶嵌,历经多年的熏染已经变黑,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淡淡墨色的光晕;花格窗棂上下两开,显得古朴又大方。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对这所老宅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兴趣。看见它,让我很自然地想起了那些虽然没有经历过,可是却长久以来隐藏在心中又充满传奇的故事。因为这里是祖辈们曾经生活的地方,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感到无比的亲切。</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八叔与我同岁,七叔比我俩儿长一岁,但知道的事儿比我们多。都是同龄人,只是辈分不同,我们很快就如胶似漆地黏在了一起。</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没过几天,我按着家人的嘱托 ,由七叔和八叔领着我去家族的墓地向祖辈们祭奠。墓地在村子的东北方 ,相距三里多路,北靠边壕(金代的界壕),周围有几十棵高大的白杨树环绕着,远远望去显得格外肃穆。我代表支系宗亲和小字辈儿向先辈们缅怀拜谒。接着又遵照奶奶的嘱托去拜谒爷爷的陵墓。爷爷四十岁时乘船因救他人溺水身亡,属于非正常死亡,不能直接入葬祖坟的墓地。老人家的坟埋在边壕外面。站在边壕上向北望去,在白雪皑皑的草原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坟头,显得格外的凄凉。我跪在那里沉思良久,想起了孤寡奶奶的艰辛,哽咽得一时语塞,不知道从何处说起,还是懂事的七叔在一旁为我说了要说的话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三奶的性格与三爷正相反,是个爱说爱笑的人。闲暇的时候就把我叫到身边,不断地讲述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她那绘声绘色地述说,更增加了我对故乡的依恋之情。她老人家讲起早年在下沟儿开粉坊打井,挖到泉眼上,打出个冒眼儿井来,一时轰动了全村。我听得入了神,执意要去看个究竟。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择日,两位小叔陪我去看冒眼儿井。下沟儿在村南一里多路的地方,我们踏着厚厚的积雪,顺着曲曲弯弯的小路前行。不多时,眼前出现一道至西向东的沟壑,阻断了我们的脚步。七叔告诉我,这就是泉水常年流淌冲出的一条小溪。沟里裹挟着一层厚厚的冰,冰面两侧凸凹不平,中间有一道不宽的清沟,在严寒的冬季里细流不断。两面的坡底长满了芦苇,微风吹过,左右摆动,干瘪的芦穗上挂满了冰花,随风摇曳。向西来到溪首处,只见一个一人多高的冰山映立在眼前,山口处不断有清水向外流出,汩汩而下,结成形状各异的冰挂,晶莹剔透。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雾气,周围的树木和裸露的枯草上结满了霜花,形成了千姿百态的雾淞。纤细的柳枝上冰清玉洁。一阵风刮过,朵朵冰花像银片般飘落下来,在阳光下发出五颜六色的异彩。昔日的粉坊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残垣断壁,可是这一眼井造就出仙境般的景色就足以让我流连忘返。</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临近年关, 三爷家要给远在太平湖农场的姑姑家送年货,两位小叔和我一起领了这份美差。选了一个好天儿,我们赶着牛车上路了。冬季农闲天又短,一天吃两顿饭。吃完早饭, 太阳已升起老高。这里距姑姑家有三十多里路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乡道上满是积雪和车辙,两头老牛慢呑吞的信步前行,我们坐在颠簸的牛车上谈笑风声。他们向我讲诉着身边发生的故事,我听得津津有味。他们还不时地向我打探外面的世界,但我又不知道如何回答。这里地处山乡僻壤, 交通闭塞。亘古以来人们窝在这狭小的天地里,男人种地,女人持家,别说城市的模样,就连火车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可是,那发自骨子里纯朴的亲情却深深地感染了我,让我一生都不能忘怀。</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夕阳落山的时侯,我们来到了姑姑家。姑父是个有文化的人,在水文站工作。我们在这里住了两天。姑父向我讲述了这里在日伪时期发生的故事,让我震惊。</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姑父说,日本侵略东北以后,曾经规划把这里建成侵华日军的粮食供给基地。他们在这里大兴土木,征用几十万劳工,挖渠修坝,凿山引水,受到非人待遇,死伤不计其数。离这里不远的荒郊里就有一个万人坑,劳工们死后被集中埋在那里。多年来,这里的人们一提起它就毛骨悚然。每到夜里鬼火不断,还不时发出各种奇怪的声响,有人说那是惨死的人们阴魂不散,在哭诉,在呐喊,在鸣冤。</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姑父还告诉我们,在场部东面不远的山头下,还遗存着当时开凿的引水入湖的隧道,那里惨死的劳工最多。我们对此充满了好奇,决定去那里走一遭。我们每人带了一个手电筒,顺着崎岖的山路前行,一会儿工夫就来到了山脚下。转过一道弯儿,爬过一片乱石堆,就来到了隧道的洞口。洞口镶嵌在山体岩石的断面上,紧贴着地面,宽五米,高三米,洞顶呈弧形,表面用混凝土铸成的墙体已经斑驳陆离。我们打开手电筒顺着洞口,踏着脚下的碎石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走进洞口,环顾四周,脚下略显平坦,洞壁光滑,到处都有人工开凿的痕迹,洞顶上形状各异的岩石挤压在一起,犬牙交错, 支撑着山洞,形成不规则的弧形,岩石的缝隙中倒挂着参差不齐的冰柱,冷眼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脚下的碎石间参杂着凸起的冰面,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洞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我们全靠手电筒的光亮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光束照在人身上,放大了的影子忽左忽右地在洞壁间晃动着;脚步和气喘声不断在耳边一连串儿地回响,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些惨死在洞里的劳工们,顿时觉得心慌意乱。走出一里多长仍不见尽头,吓得我们急忙折返出洞。</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自那以后,无论身在何方故乡已经成为了我永久的牵挂。1968年我应征入伍,临行前父亲领着我专程去故乡祭祖。十年后的秋天我去故乡省亲,那幢老屋已经不见了,在原址上盖起了新砖房;下沟的那眼冒眼儿井已经变成一个宽阔的湖面,湖边也建起了新房。远远望去,湛蓝的湖水微波荡漾,一只小船在水中随波游曳,船夫正站在船头撒网捕鱼。查哈阳农场的水系网络已经完全形成,改旱田为水田,成为全省闻名的稻米之乡。埋葬无数劳工的万人坑,已经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只有那金代的界壕和古城遗址作为历史遗产,至今还完整地留存下来,给后人们留下了永久不变的记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