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扬三日

冯嘉年

12月初，和哥哥一起，在镇江和扬州游了3天。

镇江的旅游点，说起来就是“三山”：金山、焦山、北固山。

焦山，孤立于长江之中，被誉为“江中浮玉”。

焦山是三山中最东边的一个。唐以前，焦山被视为海门，向东是一片大海。

从摆渡船上远看焦山，树木葱笼，满山青翠，寺院楼阁隐身于山林之中，人称“焦山山裹寺”。

登岸。

东汉末年，有焦光隐居，采药炼丹，治病救人，三拒御诏，不肯出仕，由此山名从“樵山”改为“焦山”。

山门上有楹联：“长江此天堑，中国有圣人。” 看来“圣人”即焦光，口气很大，他有这么高的地位？又与佛教有何渊源？

过桥。

有佛寺，建于1800年前的东汉兴平年间，曾名普济寺、焦山寺，康熙南巡时改名定慧寺。

“定慧”，取自佛家“由戒生定”，和由“闻、思、修”三条途径增长智慧。从南到北，中国有许多的定慧寺。

玄奘和鉴真法师的弟子，都主持过寺院。明代全盛时期，寺院有殿宇98间，僧人3千。

佛门弟子，在“三诏坊”前打转。

大雄宝殿。

大木构架主体，是明代遗存。

法像庄严。

金黄的银杏叶铺天盖地。

御碑亭。

弘历诗：“金山似谢安，絲管春风醉华屋。焦山似羲之，偃卧东床袒其腹。”

又云：“若以本色论山水，我意在此不在彼。” 金山与焦山，他显然偏爱山水天成的焦山。

碑林，有江南摩崖石刻和碑刻500余通，分布在庭院和长廊中。

焦山碑林，与西安碑林並肩，一南一北。

不懂书法，从未练书法，但大略听到过南朝的残碑“瘗鹤铭”，在这里不期而遇。

六朝石刻，为葬鹤而作铭，本在焦山西麓，石崩而坠江。康熙年间，有残刻五石从江中打捞出来。余93字，楷书参以篆隶，行笔蒼古，体势开张，被书法界赞为“大字之祖”、“书家冠冕”。

拓本。

碑林中有陆游任镇江通判时，观铭的记录。“……踏雪观瘗鹤铭。置酒上方，烽火未息，望风樯战舰，在烟靄间，慨然尽醉。薄晚泛舟，自甘露寺以归。……”

别峰庵。雍正年，郑板桥为准备朝廷会试曾在此读书。

郑板桥，是扬州八怪之首，诗书画三绝，隶楷行三体相融。

“汲来江水煮新茗，买尽青山当画屏。” 在这个小巧雅致的院落中，他的生活如此有诗意。

“竹石图”诗云：“十笏茅斋，一方天井，修竹数竿，石笋数尺，其地无多，其费亦无多也。而风中雨中有声，日中月中有影，诗中酒中有情，闲中闷中有伴。”

它俨然是又一篇“陋室铭”，是古代知识分子在贫穷物质生活中，对高尚精神生活的诠释。

山顶的万佛塔，是新建，1998年奠基，1999年开光。

宝塔仿明清风格，42米高，七级八面，有金顶，有地宫。

朱栏碧瓦，飞檐翘角。

塔前空间不足，只好把相机斜过来，相片才能顾及头和脚。

外墙以唐三彩护法，有飞天壁画装飾，塔内供奉佛菩萨万尊。

我们爬了70米高的山坡，可惜塔门紧闭，留下小遗憾。

告别焦山。

北固山，有“天下第一江山”的美誉。

牌坊边有石雕，孙权、刘备试剑，暗卜霸业成败。

走过东吴古道，直上后峰顶的甘露寺。

北固山，以寺冠山。

甘露寺，东吴甘露年（265年）建，它是《三国演义》中刘备招亲的演出舞台。

刘备借荆州后，没有归还东吴之意。周瑜定下美人计，准备扣下刘备讨荆州。诸葛亮识破，将计就计，遂使“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历史上，鲁肃斡旋，达成孙刘联盟，赢得赤壁大战胜利。刘备收取荆南四郡，力量转强。孙权主动嫁妹，巩固相互关系。后来刘备去京口面谢，孙权让荆州以拒曹操。

革命的英雄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成为千古隹话。

寺以文传，甘露寺是游人必到之处。

北固山前峰的铁瓮城，因山为垒，俯临江津，那时已有王者之气。吴国迁都建业（南京），京口（镇江）成为都城的前线门户。

北固山，遍布吴国的真实遗迹和演义传说。自从唐代润州刺史李德裕有意安排，有历代官府、民间捧场，北固山虽不能称“三国历史园”，但叫作“三国故事园”应相去不远。

甘露寺后有画梁飞檐的北固楼，始建于东晋初期，现为2012年版本。

回廊四通，面面皆景。山光水色，奇景多姿。

北固楼，与岳阳楼、黄鹤楼並列，是万里长江上的三大名楼之一。

三面悬崖，峭壁如削，雄峙江滨，江天开阔。

东望焦山，西望金山。

山下的大江，浩浩荡荡。

隔江相望，扬州景物清晰可见。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云乱水光涂紫翠，天含山气入青红。”

“百年戎马三分国，千古江山一倚楼。”

清代，长江主河道北移。近镇江沿岸的大小江心洲，逐渐相连延伸十几公里，包围了长江内江，地理上叫作河成湖，名为北湖。湖面随江水起落变化，枯水期大片沙滩裸露。现在从镇江三山所看到的水面是北湖，越过江心洲才是长江主流。

我们在北固山上看到的水面，不再那么波涛汹涌，浩瀚无边，也不像在南宋时，划江为界，江对岸就是安营扎寨的胡虏、匃奴。国家之间的斗争，除了明火执杖，血肉横飞的战争之外，更多的是隐蔽激烈的政治、外交、经济、科技方面的竞争。

古代诗人若有机会再次登临北固山，会如何作诗抒怀呢？

相邻的多景楼，命名源于李德裕诗句“多景悬窗牖”。

米芾题书“天下第一楼”。

相传吴国太在此相看刘备，孙尚香出嫁前在此梳粧。

其实，多景楼建于唐代，距离三国年代久矣。

宋元以来，历代文人雅士，常聚会于此，国势兴亡，岁月沧桑，留下许多名篇。

如陆游的“水调歌头·多景楼”：

“江左占形胜，最数古徐州。连山如画，隹处缥缈著危楼。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往事忆孙刘。千里曜戈甲，万灶宿貔貅。 露沾草，风落木，岁千秋。使君宏放，谈笑洗尽古今愁。不見襄阳登览，磨灭游人无数，遗恨黯难收。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流。”

如苏轼的“采桑子·润州多景楼与孙巨源相逢”：

“多情多感仍多病，多景楼中。樽酒相逢，乐事回头一笑空。 停杯且听琵琶语，细捻轻拢。醉脸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红。”

又如陈亮的“念奴娇·登多景楼”，曾经令晚年毛泽东老泪纵横：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英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恁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那山，那水，

此情，此景，

让我们与绵延千年的民族历史、文化传承相通。

从北固楼上俯瞰祭江亭，又名临江亭、北固亭。

传说孙尚香听到刘备去世的消息后，在此遥祭，而后投江自尽，有情又有义，刚烈如此。

南宋时期，这里就是中原汉族政权的军事最前线。冷兵器时代，朝廷依仗长江天险，偏安一隅，苟且昏庸，不思进取。辛弃疾触景生情，感慨万分，先后在此写下激昂二词，流传千古。其中南乡子一首，毛泽东手书多次。

辛弃疾：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 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逢望镇江市景，欣欣向荣，高楼林立，已然根本改观。

规划师有心，在江边留一线空白，登高依然可以放眼无碍。

“翘首望东天，神驰奈良边。三笠山顶上，想又皎月园。”

阿倍仲麻吕（汉名晁衡）诗碑，中文、日文书写的“望月望乡”五言诗。

作者是日本奈良时代遣唐留学生，入国子监太学学习，考取进士，在唐朝为官，与王维、李白等交往密切。

753年，他受命为唐朝使节，回归日本。王维写诗“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送别：

“积水不可极，安知沧海东。九州何处远，万里若乘空。”

晁衡归途中船泊扬子江畔，月光皎洁，引得思绪万千，思念36年未归的故乡，感怀作诗，诗作收入“全唐诗”。

船在琉球遇风暴，被吹到越南，又遇海盗，当时误传晁衡溺死，李白写诗悼念他“哭晁卿衡”：

“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蒼梧。”

中日文化交流史的一段佳话。

唐代宝历年建石塔。北宋元丰年改建铁塔。现存4层，一二层宋代遗物，三四层是明代重铸的遗物。

48年前，和姐姐一起游览北固山，曾攀塔留影。

人已老，铁塔依旧。

吴横江将军鲁肃之墓。

高瞻远瞩的战略家，推动孙刘联盟，缔造三足鼎立。

孙权，通过赤壁之战击败曹操，通过猇亭之战击败刘备。其中，有远大目光，独立见解的谋士、“智囊”，发挥了关键的作用。

金山，原在江中，“万川东注，一島中立”，与瓜洲、西津渡成犄角之势。

清光绪年间，长江河道北移，江滩泥沙淤积，金山与陆地开始连接相通。

东晋天监年（508年）古寺，1600年历史。

康熙命名为“江天禅寺”，百姓仍称为“金山寺”。

山门向西开，可领略“大江东去，群山西来”的壮丽景色。。

汉传佛教的诵经设斋、礼佛拜忏、追荐亡灵的水陆法会，都从这个寺开始。

大雄宝殿重建多次，最近的版本产生于1990年，自称历史上规模最大。

释迦佛、药师佛、阿弥陀佛，三佛並列。重塑的金身，慈眉善目，双耳垂肩，神采奕奕。

观音身披大红袍。

一位罗汉，说是济公的师傅，不理佛规，吃肉喝酒。面对指责的人，他敞开心胸让人看：“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

寺院依山而建，殿宇栉比，亭台相銜，从山脚到山顶，見寺見塔不见山，人称“金山寺裹山”。

金山如老僧，披着一身黄色的袈裟，临江独坐。

幢幢相连，层层相接。

妙高台，应在这个方向。韓世忠围困金兀术，巾帼英雄梁红玉击鼓抗金兵。苏东坡吟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鳞次桦比的屋脊。

屋瓦的黄綠红灰黑五色，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

远望中泠泉景区。

唐时，茶圣陆羽评定为天下第七，另一名家刘伯刍评定为天下第一。

中泠泉原在江中，后金山与陆地相连，泉眼才露出地面，造池围栏，题为“天下第一泉”。

正修整，景区关闭。

江天一览御碑亭。

元朝赵禹珪的“折桂令·题金山寺”：

长江浩浩西来，水面云山，山上楼台。山水相连，楼台相对，天地安排。诗句就云山动色，酒杯倾天地忘怀。醉眼睁开，遙望蓬莱：一半烟遮，一半云埋。

慈寿塔，始建于南朝齐梁，砖木结构，七级八面。

山高44米，塔高36米。慈寿塔给金山的形象拔份儿不少。

王安石“金山”诗：

数重楼枕层层石，四壁窗开面面风。忽见鸟飞平地上，始惊身在半空中。

塔门关闭，又是一个遗憾。

塔下“天地同庚”四个大字，是光绪年间8岁淮安李远安所书。有个急智的故事：

兩江总督刘一坤面見慈禧太后，道：“老佛爷六十大寿，卑官在金山造一慈寿塔，祝您万寿无疆。”

慈禧面露喜色，问：“你祝我长寿，看我能活多少岁？”

官员张口结舌，㦗若寒蝉。

随从的小孩，递过张纸条，官员看后如获至宝，慈禧看后喜笑颜开。纸条上写的即“天地同庚”。（不知大堂上，这张纸条是如何写出来的？）

白蛇传，“千年等一回”，白素珍为救许仙，与法海斗法金山寺，是古今老幼皆知的传说故事了。

山上有法海洞、龙井、白龙洞等故事发生的场景。

唐宰相裴休，送子出家向佛，“念悲送子入空门，朝夕应当种善根。” 有人认定裴头陀就是法海。他驱赶了一条白蟒，在洞中坐禅。掘地出金，而又拾金不昧。皇帝把上缴的金子加倍发还，供他建庙，並敇名金山寺。法海是金山寺第二代开山祖师。

七峰亭，替代原有七峰阁，纪念岳飞和道月。

岳飞，被12道金牌从抗金前线召唤回京。路过镇江时，岳飞拜访金山寺道月和尚，请他为自己梦到兩犬对言之事详梦。道月说，二犬对言，是个“獄”字，劝阻回京，並赠诗一首：“风波亭下浪滔滔，千万留心把舵牢。谨防同舟人意歹，将身推落在波涛。”

岳飞到临安，秦桧以“莫须有”罪名，把他害死在风波亭。岳飞临刑，叹道：“悔不听道月之言。”秦桧又令差官何立捉拿道月和尚。道月正登台说法：“何立自南来，我向西方走。不是佛力大，几乎落人手。”说毕坐化。秦桧未逞，便派人将金山七峰削平，破坏金山风水以泄愤。

大雄宝殿前后墙上，有6个香樟木镂空窗雕，讲了6个佛教故事。3个讲外地，3个讲金山寺。

1 - 杭州，鸟窠禅师与白居易交往。“诸恶莫作，从善行事。”

2 - 衡山，明瓒禅师点化李泌。“少言，修心。” “世事悠悠，不如山丘。卧藤萝下，块石枕头。不朝天子，岂羡王侯。生死无虑，更复何忧。”

3 - 庐山，慧远禅师、陶渊明、陆修静，虎溪三笑。儒佛道三教合流。

4 - 金山，宝志禅师启建梁皇宝忏。49天水陆普度道场，为梁武帝郗皇后超度。

5 - 金山，道月禅师为岳飞园梦。“岁底不足，谨防天哭。奉下两点，将人害毒。”

6 - 金山，佛印，即了元禅师。他与东坡斗禅机，东坡输玉带：

佛印与苏东坡相知甚深，相处不拘形迹，流传许多故事。

一日，东坡来访，佛印正坐禅，说：“此处无座。” 

东坡说：“既无坐处，何不暂借大师的四大（地、水、火、风）用作禅床？”

佛印说：“贫僧有一佛语上联，学士如能对出，当从所请，若不能，留下腰间玉带。” 东坡同意。

佛印说：“四大皆空，五蕴（色、受、想、行、识）非有，学士欲于何处坐。” 

东坡语塞，于是佛印令小徒收起神宗皇帝所赐玉带，永镇山门，回赠衲衣，暗示他应离开仕途。

金山寺有四大镇寺之宝，其中有金絲编织腰带，上面缀有长方、园形、心形白色玉块。另外三宝是：周鼎、铜鼓、金山图。我们无缘看到。

有人评比金焦二山：

“金以巧胜，焦以拙胜；

金为贵公子，焦似淡道人；

金宜游，焦宜隐；

金宜月，焦宜雨。”

我们是无心游人，走马看花，觉得有山水，有历史，二山皆好。

国外风景，犹如现代飲食，少作加工，原汁原味，品尝食材本来的纯天然味道。

中国风景，附加许多的故事传说，真的假的，雅的俗的，犹如作菜，添加大量配料、作料，有时食材本来的味道反被掩盖了。

只是泛泛而论。

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完全没有一字实写扬州，却引发人们对扬州无限向往。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云影碧空尽，唯見长江天际流。”

走润扬大桥过长江，我们是冬日到扬州。

当地人讲，游扬州，三分看景，三分读史，三分吟诗，如果你还有一分心情，留待看美女。

个园，建于清代，是任职两淮盐业商总的黄至筠私家园林。

个园以竹石取胜。园名中的“个”字，取了“竹”字的半边。

园中竹子繁茂，又多又密，且绿且雅。微风吹过，竹影绰约，千万“个”字在粉墙上摇曳。

抱山楼上赏园景。

园中以笋石、湖石、黄石、宣石，叠成春、夏、秋、冬四季假山。

石山春宜游，夏宜观，秋宜登，冬宜居。

盐商又雅又俗，亦儒亦商，並不是没有文化的“土豪”。

瘦西湖，久仰大名。

原名保障湖，因年久失修，湖心淤塞。清代乾隆年间，盐商出资疏浚，並在两岸兴建亭台楼阁。

入南门。

“兩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

沿着“Z"字形的主河道沿岸，向北，向西，再向北，时宽时窄，其中还有一些河汊、河中岛，可以一直走到蜀岗上的大明寺，步行路程3公里。

夹岸杨柳，绿树葱茏，白墙黛瓦，小桥亭阁，一路地铺陈开去。

预计中本该绿叶脱尽的柳条，仍然依依，冬柳不让春柳。

想那“烟花三月”季节，细雨朦朦，柳絮纷飞，应另有一番韵味。

长堤尽头有徐园。

院中方塘，花木竹石围绕，有一舘，一榭，一亭。

小金山，瘦西湖中最大岛，风景建筑最密处。与徐园隔着个红木小桥。园门处，蹲着扬州城“最不正经的”两头石狮子。

为打通水道而挖河，堆土成山丘，山上有风亭，瘦西湖最高点。

“借取西湖一角堪夸其瘦，移来金山半点何惜乎小。”一付对联，注解了瘦西湖的“瘦”和小金山的“小”，不是盲目比大，贵在独特性。

传说扬州和镇江兩和尚下棋打赌。镇江和尚贬扬州：“青山也厌扬州俗，多少峰峦不过江。” 扬州和尚赢棋留对联：“弹指皆空，玉局可曾留帶去：如拳不大，金山也肯过江来。” 一个“小”字把镇江的金山引了过来。

钓鱼台，在小金山向西长堤的端头，视野坦荡。

黄墙方亭，是那种皇家专用的黄，说是乾隆曾在此垂钓。

亭有四面，一方三园，三面临水，三面当风。

前方的园洞正对着五亭桥，左方的园洞斜对着白塔。

后来悟到，如拍摄点离亭再近一些，可以拍到兩景同框而出现在不同洞的照片，而且照片上的五亭桥有园孔边框，白塔有橢园孔边框，适合各自的形状。

白塔、五亭桥，二美齐陈。

游船的冬眠季节。

白塔，青铜鎏金塔顶，园肚，方台基。

以北海琼島为范本，只不过形制有变。北海塔厚重工稳，扬州塔玉立亭亭。

有“一夜造白塔”的故事。

钓鱼台在水一方，远看依然醒目美丽。

枫叶红于二月花。

从鳬庄看五亭桥。

五亭桥/梅华桥，分之为五亭，群聚于一桥。设计之美，与北海五龙亭有得一比。

敦实的桥基，空灵的拱顶券洞，雄秀刚柔结合。

满月时分，15个券洞衔着15个月亮。“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黄瓦朱柱，白石栏杆。

彩绘藻井，富丽堂皇。

从五亭桥看鳬庄。

扇形窗框中框入美景，小李将军画本。

望春楼，与湖水紧密相接，清新素淡。

二十四桥是座单孔拱桥，形似颐和园的玉带桥，相连的有栈道、九曲桥、吹箫亭。

杜牧“寄扬州韓绰判官”：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解说词硬解桥名：此桥长24米，宽2·4米，栏杆24根，台阶24级，所以名为二十四桥。“诗意桥”成了一个“数字桥”，听起来实在不妥，再说过去使用的度量长度也並非米制。

沈括考证过，扬州确有24座桥。又有人说“古之24美人吹箫于此”。总之，月明之夜，24座桥上清辉普照，波涵月影，吹箫者是一位美女独奏，或24位美女齐奏，都无关紧要。箫声婉转裊娜，时断时续，在夜空中飘扬，不论音频或视频都会十分美妙。

多数游人，从二十四桥附近的西门出园。

北半园区建筑稀䟽，愈加清静。

石壁流踪。

瘦西湖，因扬州盐商而起。

扬州，处于长江和大运河的交会点，是全国食盐的最大集散地。扬州，又靠近全国最大的海盐生产地，收购方便价低。兩淮是全国最发达地区，兩淮盐运使司衙门就设在扬州。

清朝继承明朝盐务政策，由总商包办盐务，垄断全地区的收购、转运、销售，向政府纳税。大清国家财政收入有一半来自盐稅，兩淮地区上交盐税又占了全国盐税的一半。

由于垄断，盐价高企，利润可达5倍。康雍乾时期，扬州盐商的经济实力达到顶峰，胜过山西的票商，和广东的行商。

为了维持自己的垄断地位，盐商除了交税，还要向朝廷贡献名目繁多的报效金，向敲榨勒索的官府奉献程仪规礼。例如乾隆南巡，口说：“一切出自内府，无烦有司供亿。” 实则盐商承担一切费用。䟽河道，建园林，都是盐商的大手笔。他们“凡有可悦上意者，无不力致之。” 各出奇招，用銭无度。

盐商生活极度奢靡，热衷于一切世俗的享受。另外一方面，他们本人或先儒后商，或亦儒亦商，成了扬州文化发展的推手。与文人交往和资助（包括扬州八怪和扬州学派），捐修书院，刻书藏书，兴办文人雅集，发展建筑艺术、书画艺术、戏曲文化、服飾文化、飲食文化……

道光以后，由于海岸东迁，运河淤积，政府取消盐商对盐业的垄断地位，等多种原因，扬州盐商没落衰败。

行云流水，舒缓自然。

水中小盆景。

贴水长廊。

瘦西湖，像一条绸带，如飘如拂，时放时收，清秀、婉丽、曼妙。

接近瘦西湖的北门，大明寺的宝塔在望。

想想江南园林风景分布的特点。

苏州，点分布，一个个独立封闭的园子。

扬州，线分布，一条细长水面串起各园子，半开放式。（就瘦西湖而论。）

杭州，面分布，一个大湖面以及周围区域，全开放式。

历史原因，和地理形势造成，各有千秋。

清朝皇帝，康熙和乾隆都曾六下江南。尤其是乾隆，每看到好景致，就命随行画师摹绘成图。建造圆明园时，就有了大量各地，主要是江南建筑的布局和形式，有时甚至是基本照抄照搬。整个园中，该自然时十分自然，该堂皇时极度堂皇。面积广阔，规模宏大，非江南某地可比。民家和官家，毕竟都抵不过皇家。

上学时，在圆明园旁边住了10年，遗址整修前后都常在园中漫步。在这里看到江南诸多风景，有的即使第一次看到，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大明寺，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年间初建，距今1500年。

经历兵燹人禍、天灾雷火，包括毁佛清洗、扬州十日、太平天国、十年浩劫，寺院屡毁屡建，依然香火鼎盛。

鉴真纪念堂。

庑殿顶，灰瓦白墙，黑色立柱，唐代建筑风格。梁思成参照日本奈良唐招提寺设计，中国盛唐时代建筑风格。

1963年，中日佛界为纪念鉴真大师圆寂1200年决定建堂，1974年建成。

堂前一幢长明石灯笼，是日本长老森本孝顺所赠。

鉴真和尚坐像，结跏趺坐，闭目凝思，神态坚毅而安详，以干漆夹纻工艺制作。

鉴真，唐代高僧、大明寺主持，应邀去日本传法。他有使命感，勇于担当，东渡六次，双目失明，终获成功。他十年传法，是日本佛教律宗創始人，而且把唐代绘画、书法、雕塑、医药、工艺、印刷、建筑等成就带至日本。

栖灵塔，始建于隋朝仁寿元年（601年）。

李白赞它“宝塔凌苍苍，登攀览四荒。”

白居易、刘禹锡同游此塔，当时二人同为55岁。白居易：“半月腾腾在广陵，何楼何塔不同登。共怜筋力尤堪任，上到栖灵第九层。” 刘禹锡：“步步相携不覚难，九层云外倚阑干。忽然笑语半天上，无数游人举眼看。”

鉴真坐像“返乡省亲”后，筹款再次复建此塔，现在是1993年版本。

方形塔身，9层，高70米，有佛骨舍利。

日近黄昏，我们赶在关门之前乘电梯登塔远眺。

难得的高度，全览瘦西湖和扬州。

水面蜿蜒曲折，清瘦秀丽。刚走过的白塔，看起来只是一个小米粒。

应当可以看到浩浩的长江如练、对岸的镇江三山含翠，那要等待空气质量大大改进了。

我覚察到，自己对江南的一切十分迷恋。生在南方，长在北方，暗自寻思：从骨子里讲，我是北京人，还是江南人呢？

冬日的江南行，走了相距不远的3个城市：镇江、扬州、南京。有一首诗把它们串了起来。

王安石，“泊船瓜洲”：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