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父亲一封迟了18年的信……

白狼

爸： 离你背起行囊，远走他乡已经整整18载了，十八个春秋寒暑的变换，你在那边还好吗？40多年前的今天，湘潭大桥下的一艘小船里，你用喜悦聆听着我的第一声啼哭。18年前的今天，我却没能听到你远行前的最后一声叹息…… 一 爸，日子在脑海里慢慢模糊起来，有关你的回忆却始终刻在心上： 儿时的你有着“小萝卜头”似的经历，因为你的父亲，我的未曾见过面的爷爷，你的童年记忆全是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那三尺见方的游戏场地。后来，你成了放牛娃，宽阔的牛背是你最喜欢的吊床，干涸的河床上那广阔的青草地，让你慢慢忘却了那三尺见方的痛苦回忆。再后来，你又成了水果店的小杂工，尽管不能品尝那些人间美味，但整天能闻着那香味就足以让你觉得到了天堂。最后，你成了一名水手、船长，静美而又暗含无比凶险的洞庭湖与长江，成了你搏击人生的最好舞台。在这个过程中间，你还经历了一次丧妻与一次离婚的痛苦，当然还有与我妈重新结合，组成一个平淡但又幸福家庭的喜悦。 爸，这些点滴，都是从我有记忆以来，慢慢听到的故事中抽丝剥茧形成的你的人生轨迹，但这肯定不及你人生经历的百分之一。爸，年轻的你很帅…… 二 从记事起，就觉得我与众不同：我只能爬行，或靠一个半长板凳移动，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才慢慢积累了记忆： 八个月大的我，让你喜得贵子的惊喜慢慢变成了生活的另一种苦难：我居然无法正常坐着，在那个时代，一次次的检查依然是百思不得其解（当然现在知道是传染病：小儿麻痹症），但我的一条腿逐渐萎缩的过程却没有停止。给我治疗的细节基本没在脑海里残存，但依稀还有一些模糊影像因为小时候多次听邻居们说起而留了下来： 你和妈两个在湖北一个医院给我看病，为了省钱，就在河滩上自己捡石头搭了个灶，每天就靠煮点“其米”充饥，在医院的椅子上坐着过夜；当时船行走到哪里，你们都会四处打听当地的老中医，有时背着我要走上百里路，身上的一点钱都会换成各种各样的药带回来；有次听说用鸟窝的树枝烤火对我的腿有效，于是每次行船的时候，经常会停下来，然后看着你用竹竿去拔树上鸟窝的那个背影…… 爸，年幼的我没法去记忆这些画面，但现在的我只要去想一想，就仿若在眼前…… 三 那些苦难的日子，真不知道你和妈是怎么走过来的，本就清贫的日子因为给我求医变得更加苦寒，但你留给我的印象却从没有嫌弃，只有慈祥…… 有几件事是小时候最喜欢的： 每次船停靠在哪个港口，上岸逛街就成了我的最大的期盼。尽管没钱去购买更多的东西，但偶尔也能看上一场露天电影，或是一场皮影戏。最重要的是每次上岸我都能全程坐在你的肩膀，那是我这辈子坐的最温暖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夏夜，船头，用河水冲洗干净的船板有桐油的香味，水波轻轻冲击着船两侧，象催眠曲。妈坐在你的身后给你挤背上的小砣，你用一把大蒲扇轻轻地摇着，驱赶着蚊子。给我讲着各种各样的小故事，或是谈着你们大人间的事情。慢慢进入梦乡，每天醒来都会发现自己早已躺在了船舱，但繁星下的船头依然是我脑海里儿时最舒适的床…… 儿时牢房里的潮湿环境，再加上整日的水上生活，两腿的风湿成了你长年累月需要抗击的病魔，最严重的一次居然在走路时一时跪了下去，于是喝酒成了你唯一的生活爱好。印象最深刻的是行船中，每次与哥换班掌舵之后，你就会倒上二两谷酒，就着一块晒干的豆腐，有滋有味地坐上半天，或是边教我下象棋，边时不时地呡上一口。那个形象，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很男人! 那种豆腐干我尝过，味道并不好：很香，但又干又硬，嚼在嘴里象木屑……但我知道它经得放，而且便宜…… 尽管病重，但儿孙绕膝还是让你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四 爸，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声对不起，这一声对不起已经迟到了三十多年，但那件事一直在我记忆深处，永远不会磨灭，时不时还会蹦出来在我心头刺痛一下： 儿时的我因为腿脚不方便，经常只能坐在一边看着儿时的玩伴们开心地跑来跑去。于是你和妈就经常给我从街上带着各种各样的小人书回来，然后抽空耐心地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认识。我非常喜欢这些小人书，用一个小木箱装着，时不时拿出来一遍遍地看。 有一天，我看书的时候没注意，在船舱里扔得到处都是。那天你从岸上回到船上时，看到了大发雷霆，抱着装书的箱子就直接扔到了河里，我被吓着了，默默地哭了好久。尽管没多久你又一本本地打捞了起来，但这事儿给我心理留下了一定的阴影（后来稍大一点才知道当时你正在和前妻打着一个什么官司，可能回家时内心里正憋着一股冤气）。 过了两三年，有一次船停靠在一个叫宜都的地方。你带着我上岸逛街，经过一家新华书店时，你牵着我的手进去，然后问我想不想买什么书看，我看着那些散发着书香的小人书，心里渴望得狠，但鬼使神差地从嘴里冒出来一句：不想买。 第二天，妈妈刚好又带着我来到了那家书店，妈妈也问了我想不想买书，然后我直接说想买，妈问我昨天你带我上街的时候怎么没买，我对妈说：我怕爸爸港我…… 回到船上，你看到我们回来时带着几本小人书，就问了一声：今天怎么买书了，昨天问你你说不想买。妈有点得意地说：他说他怕你港他……爸，我真不知道这句话对你伤害有多深，但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还记得一个细节：你端着酒杯的手，突然在空中定了好久，脸上的笑容也被一种落寞凝固了。爸，真的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地刺痛你的心，那只是一个小孩子的无心之言。 无论时光流逝了多久，你那天的那个表情变化，从没有在我脑海里模糊，从不…… 五 我高考那年，妈得了重病，你拖着风湿的腿，每天都在医院和家之间来回奔波着，后来妈的病好了，你却累倒了。 从那之后，你就几乎没有直起腰走过路了，甚至后面要起身都必须有人搀扶才行。每天晚上我用一张竹床，在你的床前陪伴了三年多之后，为了生存与发展，我不得不挥泪离家，去长沙电脑专修学院自费读大学。离家的第一天，天很热，但我的心，很冷…… 98年县里遭特大洪灾，或许冥冥中有些安排，前一天夜里，我在长沙的租房里被小偷光顾，遗失了身份证。为了一个月后的全国计算机等级考试，我不得不赶回来再补办一张，回家的当天夜里就遇到了溃堤，如果没有回来，真不知道那天夜里，家里的水慢慢涨齐腰深时，妈一个人在家能怎么办？ 第二天赶紧转移到小姐家的一个小房间里住下，半夜时分我坐在你的身边和你拉着家常。那时的你就已经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了，你对我说：“家里的事，你就放心，有妈照顾我，你只管在外面好生发展……”我低着头安慰着你，也慢慢诉说着一些在外的不易。 等我抬起头时，你却早已睡着了，那一刻，我默默地让眼泪流了一脸，一身，一地…… 六 爸，我不知道你选择在我的生日这天离开，到底有什么深意？或许你是担心我这个残疾小儿生活的不易，用你生命的舍弃来换得我的重生，对不？ 现在的我，生活得很好，妈也生活得很好，这应该是你走时最大的期盼了……爸，你在那边也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家里一切都无须太多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