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国思念雪

荷塘莲子

　　从四季分明的北国横跨千里来到了南国。来时，时值深秋，秋风扫落叶，山山黄叶飞。而这里还是盛夏的模样。校园里绿草如茵，树木枝繁叶茂。我还有些新鲜，看着窗外柳树长发披拂，在水中映出的袅娜艳影，心里暖洋洋的。没有落木秋山空的萧瑟凄凉，也没有落红萎地枯枝瘦的衰败落寞，没有凄凄惨惨戚戚的冷清，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然而住久了，我有些思念冷冽的北方的冬天了。在北方，冬天的淫威让万木凋零，苍劲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人更是抄手缩脖弓腰藏耳，方能抵御渗骨寒风。而这里有冬的气息而无冬的气象。柳树依然长发飘飘，只是变成枯黄的失了润泽鲜嫩的绿意，就犹如爱美女子给头发染了黄色，使头发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水面是坐不住冰的，依然涟漪轻荡。校园里的树木依然都未脱去夏装 ，只是变得不那么光鲜亮丽，绿意融融，就连银杏也是满身黄金甲。冬失去它的威严，就没有了雪的精灵探访人间。冬天没有雪的相伴便少了浪漫 ，也就了无生趣。于是我有些思念北方的雪营造出的冰天雪地，玉树琼枝，山戴雪帽，原披雪袍，路铺雪毯的童话世界。渴望感受“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大气酣畅；“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岑寂冷清；更有“晚来天欲雪”，围炉吃火锅的惬意开心。或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雪花争先恐后地从天而降，似乎在赶一场盛宴；或一个人走在雪地里，静听雪花的窃窃私语 ，任凭雪花在你的头发上、眉毛上、肩膀上翩翩起舞，可以什么都想，任思绪翩飞，思古追贤，浮想联翩，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只听脚下雪的浅吟低唱，享受一个人的寂静。或沿着一条路慢慢地走，随意地东张西望，无思无念，沉浸在宁静平和中，然后回首自己留在雪地里深深浅浅的脚印。

没有了雪的踪影，也就感受不到冬趣。但我心里的雪一直在下。在2008的年那场罕见的雪落时候，奶奶永远的告别了人世，离开了儿孙满堂的家，躺在了冰封雪飘的荒野。奶奶常说人生的做难事是死不了。年轻的我常常理解不了，就觉得奶奶矫情，活得好好的，干嘛三句话离不开死呢。现在随着年长，老境渐至，才悟到：人生一大幸事是死得快。奶奶实现了她的愿望，走得安详平和，嘴角留着笑影。走得仓促，虽然年已七十又六，未及给儿孙留下片言只语，但她走得从容淡定体面，自己穿上老衣，似乎预知她将离世，做好了向阎王报到的准备。奶奶去世后，下了几天的雪也停了，我一直想是奶奶保佑她的儿孙们能顺利从各地赶回奔丧而雪霁，还是奶奶一生积德行善而感动上苍，让天地万物为她披麻戴孝，而又让她的丧事体面风光而放晴。安葬奶奶的那天早上天又阴沉了，飘起了雪花，成千上万的雪花伴着幽怨悲怆的哀乐，儿孙们的哭声把奶奶送到了另一个世界。奶奶安葬完毕，我们才从墓地回来，天也露出了笑脸，是为它打发一个好人上路了而高兴吧。

2015年10月30日，下午，天渐阴，至晚彤云密布，冷风飕飕，刺入肌骨，雪随风降，飘飘洒洒。一会儿大地失色，苍颜白发。其时，已病一年多的父亲刚刚从医院回家，我们姊妹几个也匆匆奔回家。守在老父的身边，极尽可能的让父亲感到舒服，父亲已经声音喑哑，用点头摇头应答着我们。但父亲意识清楚，不能平躺，靠着呼吸机维持呼吸。当气息均匀时父亲会靠在被上静静地睡着，但这样的时间太短了，常会被喘不过气而憋醒。我们扶着他坐直身子，直等到呼吸均匀，又轻轻地放倒父亲，让他靠在被子上，坐得舒服些。一整夜我和妹妹轮流看护着父亲坐起倒下，屋外雪静悄悄地下着 ，如时间的脚步静静地前行。 一夜无事，也一夜无眠，熬过了漫漫的长夜。

早起，室外一片冰清玉洁的银白的世界。母亲和姨妈在灶房奏响了锅碗瓢盆曲 ，她们高一声低一声谈话声飘过庭院，传进房间。我们几个也起来，梳洗，打扫院子里的积雪。当我们放松警惕时，父亲静静地走了。未给我留下一句话。邻人手忙脚乱地给父亲穿寿衣，我们姊妹几个呼天抢地哀号。邻家大哥说咽气前穿不上老衣，父亲会赤条条的走，还说我们的哭声会让父亲的灵魂疼痛。硬拉生扯把我们几个赶出了房间。直到父亲停放在冰冷的灵床上，穿着我在戏里才能看到的衣装时，我才再次看到了他。纵使我大放悲声，也叫不醒父亲，他再也没有应我一声。管事的大哥再次把我从父亲的身边拉起，他说我的哭声会让父亲走得不安心。我除了信他的话， 我别无他法。我不想让父亲难过痛苦 ，我只得住了哭声，静静地看着躺在那里的父亲，默默地流泪。父亲走了，被从家里的炕上挪到到了冰冷的灵床上，他躺得平展了，舒服了，可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再也听不见儿女的呼唤了，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应我一声“爸爸”了。

父亲走了，天也晴了，太阳也露出它热情的笑脸。我一直认为这场雪是老天派遣雪花迎接父亲去天国的，是给父亲安排的告别人世的仪式，让万物给父亲穿白戴孝，最后送父亲一程。

今天，我身处南国，编织着对雪的向往，和着泪水书写着对亲人的无尽思念。我知道只要我回到北方，今冬一定还会和雪花有一场不期而遇的约会，可被雪花迎走的奶奶和爸爸，雪花你还会给我送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