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致青春33】老师，你真贱

宝玲

前天下午我的支教队友李老师上课回来，有些失望地对我说，这些乡村的孩子挺不善良的。

我听了心里一沉，李老师说话看似很平和，但我听得出来，这话分量挺重的。我就赶紧问问发生什么事。

李老师说，她去班里上课，小Z趁着在讲台上演板的机会在她背后搞鬼，逗得学生们哄堂大笑。

事后，有学生告诉她，课堂上小Z在她背后做各种打老师的动作逗大家开心……

 

这个周一夜自习，我也经历过李老师类似的遭遇。看似是个别学生调皮，其实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能理解李老师的心情。

在我们的传统印象里，总是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农村的孩子更懂事、更能吃苦。我们的生活中不乏这样的个案，但却并非普遍现象。我认为，觉醒的孩子早当家，这跟跟穷富真没有必然关系。

如今的农村，有不少孩子是留守儿童，即使父母在家，也是问题重重。

亲情缺失、家庭教育环境的缺失、忽视 “养成教育”，还有隔代家庭教育意识淡薄、很多学生家庭教育处于矛盾甚至是缺失状态，这些问题最后都呈现在孩子身上。

我们学校在郑州只是一所普通的公立初中，我们同事也经常抱怨生源不好，他们基本都是被所谓的私立学校筛选剩下来的。

我们很多学生都是进城务工或做生意人员的子女，他们文化水平偏低、家庭教育意识淡薄，这些孩子教育起来特别费劲，这些的确是事实。

但来到这里支教后，真正接触这里的孩子及其背后的家庭，我们才意识到，那些有能力带孩子进城上学的家庭，他们的理念和能力在老家还都是佼佼者。

这些在乡村留守下来的家庭和孩子，在各方面的资源更匮乏，这些孩子教育起来更困难。

这里的孩子不讲普通话，关键是他们的方言我们也听不太明白（语文课堂上，我强制推行普通话）；

这里的孩子见面不知道打招呼问好，更不知道如何向别人表达友好；

这里的孩子基本没有阅读习惯，知识面乏善可陈，每天的阅读分享活动开展起来格外费劲；

这里的孩子不敢登台讲话，班里每日课前阅读分享，不少人课下精心准备，忐忑上台后很快就卡壳了；

这里不少孩子出口成“脏”，反复提醒引导，他们却不以为意；

有的孩子找我们借钱不还，我们的宽容不追究导致的后果是，不少学生学生以各种理由找我们借钱、代买东西。

……

　　

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发现问题，更重要的是一点一滴去做、一点一滴去改变。

这不正是我们支教的价值所在吗？

无独有偶，连续三周感冒一直未愈，昨天我端了一杯刚刚冲好的感冒清热颗粒去班里上课。坐在第一排的小W，时不时用好奇而夸张的表情关注我的杯子。

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也为了让他尽快收心，我就顺势把杯子端到他面前，就让他一次看个够吧。可能是他对我的反应有些意外，脱口而出说了一句，“你真贱!”

吓得我赶紧把杯子收回来，一时竟然无语。从教十来年，不敢说“阅”学生无数，但还从来没有被学生这样怼过。我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不过内心的情绪却在不断翻腾。

我明白，这固然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但也不容小觑。

　　

这个孩子这样出口成“脏”，固然跟他平时的说话习惯，但他能对老师这样无所顾忌地出口成“脏”，这本身就是问题，至少说明这个孩子对老师缺乏最起码的尊重。

从五月初结识这个班的孩子，到如今已近一年。我们已由对彼此的新鲜好奇变得逐渐熟络起来，我和李老师都曾是有情怀有干劲的班主任，经手处理过很多调皮捣蛋的问题学生。

随着岁月的积淀和自身教育素养的提升，我们早已过了那种为了成绩或为了达到自己的教育目的“不择手段”的阶段，我们不认为凭借着“抠抓管卡压”可以激发出学生学习潜能。

在支教过程中，我们俩经常探讨如何能以更高的智慧去引领这些乡村的孩子？如何能给这些孩子们更好的帮助？于是，我们对待学生的问题，有了更多的耐心、包容、鼓励和等待。

我们渐渐发现，有些学生能体会到我们的真诚和用心，对我们特别依恋特别关心，时不时地会担心我们支教结束会离开这里。

但有一些学生并不懂事，他们把我们尊重、平等、包容的教育理念当成好脾气、好欺负，随着对我们的熟悉，调皮捣蛋的本性开始肆无忌惮地显露:

上课，总有那么几个人三番五次用各种方式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把大家从学习上带偏，我们需要费劲地维持纪律，往往是按下葫芦起了瓢；

收交作业跟要狗肉账一样，反复催交仍收不齐，时不时需要在餐前饭后各种围追堵截；

有学生出现问题了，我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结果他不仅不认账，还总要当面顶撞、狡辩；

……

作为十几岁正步入青春期的孩子，出现这些问题也属正常。但是出现问题后，如果没有人及时引导，可能就成问题了。

我和李老师都意识到学生的思想问题挺严重，也在考虑如何给学生做做思想工作。

上周我们我们俩就议定，等周末学生返校后，趁着这个周一夜自习，我们一起给学生上一节班会课。

李老师还趁着周末留守时间，对兰东那几个村的孩子进行了家访。

到了周一，突然接到学校本周四周五要月考的消息，考虑到学生考试前后思想容易躁动，我们也纠结了一阵子。

后来，我们又临时决定把这次班会课放到月考后，正好接着班会课让学生们收收心，把自身能量收回来，全力备考期末。

结果，该来的终归回来，该爆发的终归会爆发，你想捂也捂不住。

也好，磨刀不误砍柴工。那就先把手头的学习进度放一放，我要跟学生好好聊聊。

我让学生安静下来，先是平静地讲述了前两天我和李老师上课时间被学生在背后“打”的事情。

我郑重地问学生们，“我不知道大家怎么看待这个事，你们是不是觉得在同学面前捉弄老师特别有面子？还有，那些在下面哄堂大笑的看客们是不是觉得捉弄老师特别有趣？”

几分钟前还嘻嘻哈哈的学生们顿时变得沉静下来。

我接着说，“我不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我认为，不尊重别人的人也不值得被尊重。纵然这可能是开玩笑，但是这样的玩笑一而再地在课堂上开，是非常不合适。”

有些学生示意地点了点头。我接着讲述了刚刚小W对老师脱口而出“真贱”的事。我说，“小W说得非常对，我和李老师确实挺贱的。”  

听我这么说，学生们疑惑地看着我。接着我给学生聊起了上周末回家的一段遭遇：

上周末乘车回郑州，我在车上偶遇了三个卢氏县城关镇中学的老师，当他们得知我们是在兰草支教的郑州老师。

他们说，“兰草这么偏远的地方，我们县城的老师都不愿意去！”

然后，他们还问我，派出支教老师后，我们学校的师资是否紧张。我一时有些疑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笑着说，“如果我们郑州的学校用人紧张，能把他们置换到郑州，多好！”我当时什么也没有说，心里却是百味杂陈。

我接着跟学生聊：

先说李老师吧，她已经是天命之年的人，职称早已评过了，省市级各种荣誉早就拿了个遍，工资她拿得的是我们原单位最高级别的，可以说她什么都不缺。

可是她却偏偏要跑到这个离家四五百公里的偏僻山村来支教。因为身体吃不消，受不了往返旅途折腾很少回家，周末经常独自一人留守在空荡荡的校园，天寒地冻，要吃没吃的要喝没喝的，她硬是坚持下来了……

用你们的说法，李老师好像就是挺贱的!

看着大家有些肃然的神情，我接着说:

我也是发神经，放着那么小的孩子不管跑到这里支教。为了不负这份支教工作、也不负家人，周末时间我经常奔波在郑卢之间，每次往返八九百公里，每次单程一路约车还需近八个小时，每个月光就有近两千元花在路上……

我最近感冒了，反反复复近三周始终不见好，放着家里的暖气不享受，还在这里坚守，如此折腾费劲就是为了被有些同学捉弄、被某些同学骂，这不就是挺贱的吗？

说到这里，我听到很多学生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看见小W、小Z，还有前两天在课堂上在后面捉弄我的小L已经默默地低下了头。

我接着说，我给大家说这些不是抱怨，我不是诉苦，我只是想告诉大家:

我和李老师都是主动请命来这里支教的，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想给大家带来一些温暖和能量，而不是为了跟大家结仇结怨。

调皮的学生我们不是没有见过，罚抄、罚站、罚蹲、罚跑圈、罚俯卧撑、动手收拾、请家长等大家比较“害怕”、比较“听话”的教育方式，我们不是不会，只是不忍心。

我们不愿意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让你们表面臣服，我们更愿意透过你们的问题去寻找背后的原因，一点一点地去解决存在的问题，我们愿意用我们的方式尽我们的能力帮到每一个愿意努力的学生。

可是，如今我们的满腔真诚包容换来了什么？

我们换来的好像不是一颗颗感恩懂事的心，我们换来的是有些同学变本加厉地课堂捣乱、不交作业、捉弄老师、骂老师……

说实话，我们在这里支教的时间毕竟有限，终有一天我们要回郑州，回到惦记着我们的亲人同事和学生身边，可是你们呢？你们还要在这里继续任性、调皮下去吗？

……

下课后，平时从来没有见过正形儿的小W第一时间找到我，面色凝重地跟我道歉。他能主动迈出认错地第一步，我很欣慰，孺子可教也！

我很真诚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并告诉他，“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只关注当下和今后。”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中午饭时，李老师疑惑地告诉我，学生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争先恐后地找她交作业要求面批，下课后挤在办公室赶都赶不走，平时反复动员让他们过来面批相应者总是寥寥……

我会心一笑，看来今天的功夫没有白耽误。

令我意外的是，教室一扫平时的杂乱无序，全班正起立背诵课后诗歌，课代表在旁边督导；讲台上，今天的阅读分享者正在布置黑板，做着分享准备。

学生们各安其事，早早进入上课状态，久违的感觉，真好！

不过，我想说的是，我从来不指望一次沟通交流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接下来还需还需持续关注，特别是对问题学生个体的具体关注引导。

不过，教师应该是治愈系的，“善莫大于恕”，有容错的胸怀，有等待成长的耐性，才有给予孩子希望的力量。

事实上，现实中有太多的学生，在人生最应该努力的年龄，选择了安逸。

此时，需要有人用一双强有力的手，帮他们矫正、指路、加油。

可是，时代走到今天，教师已经不能手拿戒尺！

那么，新时代的老师们，我们还需要多远的修行、多高的智慧、多大的能量，才在丢到了戒尺之后，也能“收妖收心”呢？

这是我的思考，也是我的困惑。

这也提醒着我绝不能做片面追求成绩而漠视学生精神成长的老师。

事实上，教育，本来不就是一个不完美人带着一群不完美的人向着完美奔去吗？

我愿意以一个普通支教教师的赤诚，带领着这些乡村的孩子们不断奔向精神的高地。

加油！

 

 

 

 

                         2019年12月12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