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歌，让我把月亮酿成了酒

湘南蛮子

曾经患过一种病，见不得天上的月亮。

那时，每当夜晚独自行走在那个陌生的城市街头，只要天上有个月亮挂着，耳畔就会响起一个忧伤的旋律，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淌出两行冰凉的泪水。

那首歌叫“城里的月光”。

那年是我漂泊异乡的第一年。这个离家不远不近的城市，说不上繁华，有点喧嚣。夜晚有两条比较热闹的大街，常常和同事在这里喝酒、上网，常常是街上冷清时分，我才回到同样冷清的宿舍。

网吧里年轻人多，他们把喜爱的流行歌曲一遍一遍地循环播放，音量开得很大，甚至不戴耳机。当年最流行的是许美静的“城里的月光”，回家时，这歌声伴随我疲惫的步履一路孑孓而行；躺到床上，这歌声总在房子里徘徊，赶也赶不走！“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他心房……”，这样的夜晚，十分折磨人。

那年元旦的假期还没有休完，新单位就来了好几通电话催我上班了。由于单位是首轮广电改革新成立的频道，办公场地很紧张，筹备栏目的讨论会都是在宾馆开房。人员组成都是他们以前的老员工，只有我一个人是新来的，但是，电视从业时间我是最长的。讨论栏目定位和形式，大家都很热烈，在这些讨论中我学到了不少东西。

元旦过后，就接近春节了，频道决定在春节期间推出栏目。我们栏目组当时是十一个人，包括正、副主任。在报选题时，有个女记者说：“现在快过年了，我想拍摄这个城市里的农民工是怎样准备回家过年的，背景音乐用《城里的月光》，看谁愿意和我搭档去摄像？”。静默了一会儿，看没人响应，我忍不住说，我来吧！因为，我脑子里已经回荡起了那首歌的旋律啦。

接下来两天时间里，我和她跑工地、工棚、出租屋，采拍了好几个不同工种的农民工和他们的家人。

采访中，印象最深的有两个。由于经常在一家网吧上网，结识了一个17、8岁的小网管。他来自偏僻的乡下，因逃课上网打游戏，初中没毕业，辍学来到这个城市。他告诉我们，他出来不久，父亲在煤矿出事故死了，母亲也远走他乡、了无音讯。他现在最怕过年，最怕别人说回家。

还有一个是一对夫妻，生了三个孩子，他们为一家藕煤店给小区居民送煤饼。说起回家过年，夫妻俩满脸幸福，跟我们聊了很多未来的打算，聊得最多的是回老家建房子和孩子们读书的事情。现在城市里都用液化气，藕煤店不见了踪影，送煤工这个职业也消失了。过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他们的心愿达成了没有。

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做新单位的第一个节目，我使尽了浑身解数，自认为从采访拍摄到剪辑都做的十分到位，但在审片时却闹了一场风波。

当时，我们栏目部是一个擅长文字的老记者任主任，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任副主任。这女孩子可能对摄像不在行，她把我拍摄的人物剪影说是没有拍清楚，同时还提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意见。我怎么解释她都不接受，一定要重拍，我只能说“你真的不懂电视”。岂料，这话点燃了一把火，她立马声音高了八度：“我怎么不懂啦？我说不行就不行！”。我一下子懵了，这女人怎么会这样？她噼里啪啦一顿连珠炮，还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听清楚了。

后来，频道几个领导过来审片，对这个片子给予高度评价。但对我们两个争论一事，明确表示要调查处理。

也许，是这女孩因为不懂业务而居其位，内心自卑，所以需要外在的强势表现来弥补；也许，这女人仗着上面有人，跋扈惯了，在这个新单位得罪的人太多，频道调查后，要她在部门会议上向我公开道歉，并调离岗位。

一个月后，频道要我接替她的位置，担任部门副主任，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明白，我不属于这个城市，说不定哪天说走就走了。后来，真的我和这女人先后告别了这座城市。

我接触到唱月亮的歌曲还是蛮多的，刘欢的弯月、孟庭苇的圆月、董文华的边关之月，还有上学时的半个月亮和银色沙滩上的月光，一大把，可偏偏就是许美静这片城里的月光，长期在心间萦绕。

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月亮吧，它就像一道符咒，不同时代，不同的人，把这道符贴在不同的地方，它便耀出不同的光辉来。

它有李白床前低头的思念、杜甫的万里清辉、白居易的心色之伤、曹操的乌鹊南飞、王维的松间清泉、苏东坡的把酒问询、李煜的故国往事、柳永的晓风杨柳、李清照的雁字西楼、张九龄的天涯此时、王安石的江南春风、张若虚的春江花月，还有我本将心的无奈，还有好多、好多……

我的月亮是什么？肯定不会是曾经丢失在异乡的那轮漂泊之月，也不是曾经和小伙伴们遥指的那轮童谣之月，我想，应该是“花间一壶酒”“相期邈云汉”的样子。

今夜，一个人在西门河边的小店喝着小酒，老板娘趴在烤火桌上，用手机放着那首湿润我眼眶的歌曲，还是许美静的原唱。

夜色有点朦胧，恰是冬月十五，月亮圆圆的挂在天上，它在河里面的倒影，就像我行走在防洪堤上的脚步，有点凌乱，有点摇晃，凉凉的风中，仿佛听见老板娘跟着许美静在唱：“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