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时代造人。念之变,人之新。</p><p class="ql-block">故事是故事,今事必为故事。</p><p class="ql-block">期待美友共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去年的今天,我二大爷走了,带着满足的微笑,捎着半瓶密州春酒,永远地走了。那个趴着喝酒、蹲着尿尿的男人永远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二大爷没有儿子,只有七个闺女,仅仅只有七个闺女。就是这七个闺女,曾经把他推进了酒缸,整整十年才爬出来。这是后话,暂且不提。</p><p class="ql-block"> 从我记事到现在,二大爷一直把我当成他儿子。我小的时候,二大爷沿着不遇着(偶尔)上趟城里啦,本村队场里或邻村放电影啦,逢年过节到城里去看耍什么的,看媳子看殡伍的,总是带我一个人去!堂姐堂妹们就是哭煞也捞不着跟,一个也不领。有点好吃的、好玩的二大爷也总是偷偷给我,我印象最深的是,遇到村里有将媳子(娶媳妇)的人家给他几块糖,他都是把我从姐妹中间吆喝出来,从上布袋(上衣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来塞给我,并且嘱咐说:"千万别教(让)你姐姐和妹妹看着哈。"为此二大娘没少跟他吵,二大爷总是笑笑,乜斜着眼,右手捂住左腮和嘴鼻,往下往右一抹,鼻子嗤楞一声,头向右后方歪两歪,这是他说话时独有的习惯性动作,说:“囊木(那么)些闺女子给谁的是?弄不好打起来怎么着治?”时间长了,二大娘也就不说什么了,好像他俩人都认为本应该就是我的似的。在我眼里,二大爷比父亲还亲。父亲总是管我,责备我,有时还揍我。小朋友欺负我我去找二大爷,做了坏事不敢回家我去找二大爷,在家挨了揍更是跑到我二大爷家,任凭母亲怎么拉怎么拖就是不回家。如果赶上饭点,恰巧二大爷家里来了客,二大爷就用筷子从酒盅子里蘸点酒让我尝尝,当我辣得咧着嘴又哭的时候,大家都笑了,我也就破涕为笑了。在那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真弄不懂我是谁的儿子。说实话吧,我就觉着我是我二大爷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年轻时的二大爷长得奇俊,两头齐(壮实),能干,又因为排行中间,打小爹不痛娘不惯,颇实(脾气好,怎么着也行),人人喜欢,因此干了十八年生产队长。那时的二大爷是不酗酒的,但却在那时候,二大爷成了趴着哈酒的人。</p><p class="ql-block"> 80年以前的计划经济时期,少吃缺穿,能喝上两盅烧酒,敢比现在吃顿满汉全席。只有盖房子、将媳子和过年的时候,才背上袋子地瓜干到酒厂换两斤散酒招待客人。实事求是地说吧,那时候连个装酒的家什都没有。二大爷利用职务之便,贪污了生产队三个敌敌畏(农药)瓶子,先装上沙子和水使劲撞了好几天,然后用水浸了多半年。多半个庄的人遇到家里有大事都去借了换酒装酒。</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快过年了,二大爷照例背上地瓜干去换酒,回来的路上,为了躲避一辆排子车(驴拉的车子)垰倒了,两瓶酒砸(打碎)了一瓶,酒洒了一地,喷香喷香的,二大爷急了,迅速地把镜瓦茬(玻璃片)里的酒哈干,差点扎着嘴。然后趴了地上咂地上的酒,引来了一大群人围观,一传十,十传百,好家伙,没有不知道我二大爷趴着哈酒的。</p><p class="ql-block"> 先前还有一次去换酒也很有意思。那是二大爷分家的第二年盖房子时候。去换酒时地瓜干背多了,三个瓶子成不了,酒厂门市部的售货员让他把多的地瓜干背回去。他问:“多多少?”“一斤多酒吧”,售货员回答。二大爷看看酒瓶子,再瞅瞅面袋子,寻思了老半天,跺了跺脚说:“太远啦,不好拿,我就哈拉吧。”“你能喝得了吗?”“差不多”。结果那天二大爷走到半路上上来酒啦,躺了大路沟(公路沟)里睏(睡觉)到黑天才醒了酒回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二大爷酗酒是从我五妹妹出生开始的,七妹出生后达到高潮,直到三姐结婚才恢复正常。那个时候,二大爷是出了名的酒鬼,可以这样说吧,十里八乡,说我二大爷的名字可能不少人不知道,但只要提起那个趴着哈酒、蹲着尿尿的男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p><p class="ql-block"> 二姐、三姐、四妹的降生,把我二大爷的脸拉得越来越长,把我二大爷脸上的笑容擦的越来越少,把我二大爷两个眼睛的上眼皮子扯得越来越低。等到七妹出生时,二大爷再也忍不住啦,在医院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嚎啕大哭,彻底崩溃了。从此,他天天喝酒,一喝就醉,一醉就哭,哭够了就睡,睡醒了再喝。脾气暴躁,动不动就火。二大娘不敢作声,姐姐妹妹们远远地躲着。有一天,二大爷又醉啦,被老支书碰见了,就问他:“你为什么天天喝那么多酒?不要命了是不是?”二大爷身子晃了三晃,短着舌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是站着说话不害腰痛,你有儿子恣得。光知道说,我家里一炕全是“麦粒”,我这老绝户有什么活头?”老支书笑弯了腰,张婶笑岔了气,李奶奶笑的眼泪都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醉就醉呗,哭就哭吧,不知怎的,三大爷哈醉啦酒上茅房解手提不上裤子啦,一下腰提裤子人就歪啦,垰得是鼻青脸肿,浑身少皮冇毛的,不过还真怪,从来没掉了茅坑里去回。</p><p class="ql-block"> 没办法,二大娘只好和三个姐姐轮流值班,像看护病人一样,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从不让二大爷喝酒入手,来个斧底抽薪。</p><p class="ql-block"> 可是,没想到,她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因为我二大爷的藏酒本事那是想当了得。先是揣在衣裳兜里,放了炕席底下;然后是,噎(塞)了水鞋的鞋库廊子里,放了府棚(天花板)上;再后来收收(藏)了茅房(侧所)的空尿罐里头,撂(丢)了街上的下水沟里;再后来埋了邻居的草垛里,沉在村东头的大湾里;不给他钱没钱打酒,他就佘,全村总共5个小卖铺全都佘遍了,因为后边有打饥荒(还欠款)的,再加上他原来人缘不错,没有不愿佘给他的。真是防不胜防呀!</p><p class="ql-block"> 可是大姐白天得上班,二姐、三姐得上学吧?时间久了根本受不了。这一下,二大娘第一次真的火啦。等二大爷再哈醉了要尿尿的时候,二大娘把他领到天井里,大声地呵斥:“蹲下尿,尿完啦攥着裤腰带给我买买地(慢慢地)站起来。”哎,你还别说,二大爷还真听话,嗤愣了下鼻子照着做了,人没歪倒,裤子也提上来啦。一回,两回,三回,四回,五回,六回------ 经过二大娘这一训练 ,我二大爷不但会蹲着尿尿啦,,而且还习惯蹲着尿尿啦。我看着偷笑。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啦,就问他:“二大爷,你怎么哈醉啦酒蹲着尿尿?”他又嗤愣了一下鼻子说:“哈醉啦嘛,站着尿歪倒跌着我怎么办。”我笑,他也笑,二大娘在一旁偷笑。</p><p class="ql-block"> 一开始,外人不知道,可是,遇上村里有个喜事丧亡,女人不能出面。二大爷蹲着尿尿尿习惯啦,被人发现了。这一下大差啦,没有不知道我二大爷是蹲着尿尿的。</p><p class="ql-block"> 二大爷沉浸在酒中整整十年,闹出了不少的笑话:到十字路口当过“交警”,指挥交通的手势那是相当地真漂亮,比警察温柔多了,人见人乐;出去哈酒哈醉了步行去过桃林,第二天警察送回来的,好家伙,一晚上走了七八十里地;最危险的一次是,有一年三九天到后庄去哈酒,回来的路上歪了车子,让自行车压住起不来啦,在路上困了觉,吐得满嘴满腮带着一路,脸都冻住啦,要不是后街上张家儿子走亲戚回来碰着,早冻煞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直到大姐结婚啦,二姐也结婚啦,两个姐夫不错,家庭也都很好,二大爷的脸才开始慢慢变短,眼睛慢慢变大,蹲着尿尿的频率逐渐降低,等到三姐结了婚以后,二大爷再也没有蹲着尿过尿。一来是家庭状况有了极大改善。以前人口多劳力少,困难。现在人口多挣钱也多。二来是二大爷发现,养闺女比养儿强多啦。不用盖屋,不用说媳子不说,几个闺女挣钱都不比小子们少。二大爷家由全村最困难户变成了最富的户。</p><p class="ql-block"> 二大爷没有别的嗜好。我和三个姐夫每次回家都给他买箱酒。哎,你说这老头倔强不倔强,别的酒不要,还就认准诸城酒(本地酒厂产的酒,经济,从小喝有感情)啦。每天晚上一顿,每顿一杯,多一滴也不喝,没有饭可以,没有酒不中。时间一长,什么鲁钟清烧、密州玉液、刘罗锅、各种密州春摞(堆)了满满一南屋,直到死也没见折耗。</p><p class="ql-block"> 逢年过节,家庭聚餐,满满两大桌子。瞅着二大爷高兴,我常野道(逗趣)他:“二大爷,今日高兴,我陪你多哈两杯,你再蹲着尿泡尿俺看看不中?”全家人哈哈大笑,二大爷也笑:“烦气我呼你两耳子,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现在站着尿都尿不利索啦,还蹲着尿?”屋里屋外充满了笑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去年的今天,也是细雨霏霏,身体完全虚垮的二大爷一反常态。一大早就吩咐把七个闺女都叫到了病床前,我也在,其他亲人也都在。他让我扶着艰难的挺起上半身,交代完了后事,当时不知道,事后想想才发现是交代后事。他把所有的人环视了个遍,然后一副商量的表情看着我说“好几个月没捞着哈酒啦,我想哈两口,那边不一定有。”因为医院里是不让喝酒的,我赶忙接话说:“二大爷,你会好起来的。我家里给你留了两瓶茅台和两瓶五粮液,回家咱爷俩好好喝,把这几个月的补上。”二大爷慈祥地看着我,说:“我这辈子没哈过那些好酒,坚决不哈,贵不说,假的多,再说我这肚子里的馋虫子就任密州春。”二大娘含泪向我点了点头,大姐夫妻哭着去买回一瓶密州春。二大爷的眼睛顿时明亮了许多,急忙伸了伸指头示意我打开。二大爷拿过酒瓶哆哆嗦嗦地哈了一口,撇撇嘴,眨了眨眼睛,惬意,享受,满足。第二口没能咽下去人歪了,右手紧紧地攥着那半瓶密州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人不能沉迷于酒,但如果失去了酒的催化,生活不够充实,快乐减少,幸福指数下降。没有酒,李白成不了诗仙,没有酒,赵匡胤坐不稳江山------没有酒,我二大爷学不会蹲着尿尿。</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