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故乡冬天很冷,从前,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大大的火塘烤火取暖(现在改用电、煤炉取暖),里边似乎有总也烧不尽的脸盆粗的大柴棒子,或是个把人合围不了的疙蔸(连根刨起的树桩子)。火塘两边和前面一方放着长长的凳子(火塘后方俗称柴尾巴,因为烟老往那儿跑,一般没人坐),十个八个的人走到哪家都能轻松围坐一起,拉家常摆龙门阵。每每有小孩夹坐在人堆里,对大人说的话提不起兴趣,加之火塘暖意袭人,很快便酣睡过去。我家的火塘里,外公经常煨一大沙罐子老茶,滋滋地响。有人来待坐定之后,外公便拿大青花碗倒了烫茶递到手上。喝茶的人悠晃着下颌朝碗里吹两口气又赶紧喝上一口,火塘里的旺火映着每个人脸膛发红发亮,说笑之声从窗棂格子飘出去,漫于无形。外婆把平常舍不得吃的腊猪脚取出来,丢在小木桶里用米花水(淘米的水)泡上一阵,洗净适中地砍、切好也是在火塘里用大沙罐子煨,那早已不下蛋的老母鸡同样放在里边煨。煨出来的香裹在热气腾腾的团团气子里,又仿佛是在溢出了罐子浸流外壁上的油液里,等最后吃上出罐的美味,就一辈子也忘情不得了。在后来我家改造房屋时,火塘屋成了卧室。又过了多年,虽在城里工作却是农村长大的父亲,还是没禁住心想专门修了一间火塘屋出来,既到时节可以在火炕(火塘上方挂的平面形架子)上熏制腊肉香肠,又可尽享曾经的火塘时光。常陪坐着见他老人家一边烤火一边拿火钳拨弄火塘里的柴,笑眯眯地讲:"这样嘛还有点意思!"我也会心地笑,的确,最契意的心情就应该是最幸福的事。</h3> <h3> 一个冬天下来,故乡一般要下两至三场雪才到头。雪天,小伙伴们就整天整天在雪地里疯,手指冻成了大人说的红萝卜也不愿意回家烤一下。我们用生竹片子做成雪橇,土话称谓篾嘎嘎,在坡上溜了雪道滑雪。谁要一时兴起使个坏,就把滑的人拌往滑道外,让他摔在厚厚积雪里,满脸满身都裹了雪,大家一阵哄笑……。要说起滑得快、滑得过瘾和舒畅,就是遇上下火凝或叫桐油凝的时候,冬水田里结了厚厚的冰,大家就在冰面上去滑。这种玩法要两个人配合,滑玩的人蹲踩在雪橇上,另一人在后面推,等滑够了相互约定滑玩的趟数就交换。遇上滑玩的人耍赖,推的人乘其不意把他往田坎子方向用力脱手推过去,那里的结冰薄,咕咚一声便掉进水里了。田里的水是不深的,遭殃的湿了脚、身上只得回家去换衣裤鞋子罢了,冻得哆哆嗦嗦边往家赶边不忘了扭身来个抡抡拳头的空架势,嘟哝着回来要报仇算账,逗得大家一阵起劲的起哄和放声大笑。冬天,我们往往把笑声和酣畅交付予这冰天雪地,牵缕出长长的美美时光。</h3> <h3> 入了腊月,家家户户或前或后开始杀年猪。每年杀年猪的那一天,外婆和母亲天不见亮就开始在两口大锅里烧好多滚水,以备褪猪毛和清洗沾了油的器具等之用。年猪杀好后,哪些部位熬油、哪些部位切割成"条方"(长条状的块肉)炕腊肉、拿多大的肉给杀猪匠作为酬劳,大人都早有打算和安排。寨上的人家,一般都在杀年猪当天,要把家族里的老老少少请起吃杀猪饭,俗称吃刨汤。席间炒了好多道菜、用的材质好不好、请吃的人舍不舍得等等或都成了余后大家的谈资。虽说偶闻对某人家也有些许挑剔之辞,但每年大体总是亲近有加、其乐融融、热热闹闹、乐此不疲。在这腊月里头,我们小孩隔三岔五从家里割了小块小块的肉,拿到旷地里烧了牙牙火烤着吃。时常,也会因为了谁带的肉多该多吃谁带得少该少吃一块而争执、赌气。但是吃完之后,跑去旱田的处处草垛子里躲猫猫,大家又都和好了,蹦得个忘乎所以。</h3> <h3> 腊月里,一样叫人无法忘怀的还有外婆的糯米粑粑(家乡有腊月做糯米粑粑准备过年的习俗)和菜园。外婆有个专门做糯米粑粑的印拓,做出来个个模样姣好、煞是可爱。每个糯米粑粑圆溜溜的顶部,外婆都粘了一些糯米粒子,其上点染以植物色素提纯得来的红色或绿色。若干年过去,感觉再也没有见过有那般澄明纯净的色彩,仿佛它仅仅只出现过在我的梦里。一直以来,我都心藏着对外婆于色彩审美的佩服,因为毕竟只靠了两种单一的色就逗住了我们小小的哥俩,捧着爱不释手、兴高采烈,以至于小小心灵始终觉着好日子就是那样的色彩。</h3><h3> 此时节外婆的菜园,恰似了素纸之上精彩田园写意画经提炼表现最生动的生活部分。一米多高拇指般大小参差的水竹子杆环菜园围成栅栏,有冬日少有的阳光映上去显出斑斓可亲;经过雪凝之后的青菜萝卜白菜等,依然抹不掉那层蔬菜绿,随时一念就能沉到心底;每棵白菜外婆都拦腰拴了稻草,让它裹得很紧实,情态可掬……。更关键哟,这腊月时节的每一样菜吃起来都爽得无以言说。</h3><h3> 故乡的冬天很冷,但却从未缺少过生活的欢欣和温暖。</h3><h3> </h3><h3>图片来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