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想提笔写写父亲。<br> 我的父亲周长春,1937年12月18日(农历丁丑年冬月十六)出生于海安曲塘崔母村普通农家。1946年起父亲在孙培俊老师处读私塾,1949到1955年就读于崔母小学,1955年起在海安迮庄初级中学读书,在班上也属学霸级别的存在。1958年4月,父亲到曲塘酒厂担任技术员至1962年5月,同年6月下放至章郭乡立志大队务农。<br> 父亲长相清秀,写得一手好字,在酒厂搞技术时,遇上了浑身上下散发着文艺气息的母亲。母亲天真外向,是名十足的热血女青年,没事爱去曲塘剧院看戏学唱。然后,她和闺蜜鼓捣着一起报名援疆。奈何外公极力阻止,于是闺蜜果断去了,而她生生被截留了下来。1961年9月,他俩在租来的房子里喜结连理,第二年生下了我。再后来,他们省吃俭用建了三间房子,一场大水淹过后,房子彻底倒塌,至今无觅处。<br> 当年的物质条件实在不怎么样,他们两个你挑水来我浇园,感情很好,陆续给我添了两个弟弟。后来几十年间,父母亲的工作一再变化,与共和国的变迁脚步诸多巧合。<br> 我两三岁的时候,父母双双到了崔母村。1965年7月起,父亲出任立志村大队营长,1971年4月任立志大队会计辅导员,1981年成了立志大队大队长,两年后出任立志村党支部书记。 1990年8月之后,父亲一直担任章郭乡财政所乡直单位主办会计,一干又是八个年头。<br> 和众多的普通劳动者一样,父亲是大时代潮流中当中淳朴讷言的一员。他的每一步都稳打稳扎,为我们三兄弟的童年撑起一片晴朗的天,也为母亲的自在性情提供了厚实安全的支持。如今我们兄弟三个不管走到哪里,对承载了我们青葱岁月的这片土地,始终怀有深沉的眷恋,无论在何方,总是惦记着家乡,始终想着我们可以脚踏实地去做点什么,让这片土地更加丰饶更加美好。<br> 顺便一提的是,1978年,村里成立了立志铝灰厂,父亲曾经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厂长。当时没有基础设备,父亲他们就设法用焦炭烧火加热,将废料熬成半成品后出售。因了小厂的盈利,到了过年时,全村几百号人,按人头算,每人分到五元钱。这在当时是个不小的数目,其他村的人皆侧目视之。<br> 这大概是父亲,一个在乡村耕耘多年的中年男人,由“从政”向“经商”转型的重要时点。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铝灰厂关闭了。但是父亲探索的脚步并未停止。<br> 1982年,已经四十四岁的父亲又率队去江西加工竹芭,提供给泰州市二建公司,同时将那里的木头运回海安市场销售。小试牛刀顺利后,父亲就马不停蹄的进行各种商业尝试,跨界之多,让我至今想来都觉得佩服。1983年,父亲赶到山东诸城,雇用十吨大挂车好多辆,将那里的苹果拉到海安市场批发兼零售。1999年,父亲参与筹建了328国道南侧的汽车加油站(位于立志村九组),2001年又负责管理曲塘蔬菜市场。都说事业是男人的胆和魂,忙碌的父亲总是乐此不疲,每天与他那帮老哥们混在一起,上午管正事,下午一起打打牌吹吹牛抽抽烟,日子倒也颇为自在。<br> 然而噩耗从天而降。2003年7月,父亲被医院诊断为胃部病变,随后我们陪他赴上海中山医院寻求最佳治疗方案。8月份作了胃切除手术,化疗随后跟上。苦痛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年,他的病情迅速恶化,不得不赴上海二次手术,后回到海安中医院修养。然而再高明的医术和再殷切的期盼,亦无法挽留住父亲的生命。2004年9月10日上午5时,父亲彻底离开了我们。<br> 在他离开后的很长时间里,我有条不紊的做着一个儿子、一个社会公民该做的事情,心里头,却始终是恍惚的,仿佛他从未走远,就在眼前。时间轴向前铺展,每当中秋月圆,我会格外思念父亲。重阳将至时,秋色格外的厚实绚丽,按下镜头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闪过父亲的身影。父亲,您若在天有灵,能否看见这盛世秋景,能否感知我们的惦念?<br> <h3><font color="#010101"> 父亲,这辈子做您的儿子,我远远没有做够。命运待您不算太薄,然而宽厚程度,依然没有我们这一代高。您扛过了生活的苦,度过了养家的难,淌过了生活或深或浅或急或缓的河流,但终于没能扛得过病痛。您止步于六十八岁,忙碌一生,帮我们三兄弟一一成家立业。日子终于向您绽开了笑脸,晚年的精彩似乎指日可待,可是大病,不由分说击中了您。您也奋力抗争过,终究是屡战屡败。这病魔如此的阴险狡诈,让我们同样束手无策。饱受病痛折磨后,您心里已经明镜似的,知道所有的治疗和挽留,只是安慰。您咬紧牙关,承受着一切苦痛。年富力强的我们,无法分担半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您离我们越来越远,远到再也找不到。</font></h3> 父亲,我们是您不变的牵挂。我是长子,也是得到最多言传身教的孩子。好在我也没有让您失望,您生前其实已经见证了,我们三兄弟齐心协力,大家小家,都经营得还算不错。所以,您走的时候,虽然百般不舍,并没有太多遗憾。您走得很安详,这点,让我们在万般不舍之中,略感欣慰。<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 父亲,往事历历在目,不思量,自难忘。您走前,三个儿子都在您身边守着。我至今记得您当年的体温。那日凌晨,医生神色凝重地告诉我们,您,走了。我们兄弟三个,简单商量了下,开着自家的车,将您从医院小心翼翼带回家。不再需要与病痛纠缠的您,灵魂依然驻在身体里,并未立刻离去。</div> 从医院到家有二十公里,那天朝阳初升,天气不冷不热,我清醒从容地握住方向盘,稳稳地将您带回了老家——您生活了几十年的曲塘镇崔母村。两个弟弟,一左一右陪坐在后座,在您身边,不离不弃。一直到我们把您扶进家门,您的身体都是温热的。父亲,您始终是体贴儿子的,在最后一刻,依然尽你所能,让我们感受着您的温暖,您的眷恋和不舍。您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告诉我们:不怕,儿子,不怕,你们已经尽心尽力了,爸爸其实一直在,一直在,只是会换个方式陪伴你们。<br> 那些与您共度的时光,在记忆里闪烁着,从未泛黄。当年的农村,一穷二白,与当下不可同日而语。普通人家通常喝粥充饥,白米饭不多,要先尽着挑河工的那些重劳力。父亲,您忙前忙后,在家周围的自留地和承包田的田埂上栽上了山芋藤。这种泼辣的植物,过一段时间就长得很茂盛。您剪了山芋藤,一捆一捆的扎好,装满二八自行车的后座和两侧,每次空车而归时,可挣回五六毛钱。<br> 有时候您也会带我同去,让我坐在前面二八自行车前面的大杠上。挣钱后,您会买肉包犒劳我。一个包子四分钱,我吃得忘乎所以,只觉那是天下最美的味道。弟弟们也在家盼着您的身影,盼着您从随身的挎包里变戏法一样掏出热乎乎的包子或其它好吃的。还记得当年的县乡村三级干部会在河北招待所召开,每次您散会回家,都是我和弟弟们的节日,您总是在定额定量的供应里头,把城里的白馒头省下来带回家,给孩子们打牙祭。看着我们狼吞虎咽,您沉默而满足。<br> 您习惯于成人之美,也教会了我们要想人所想。河工们轮饭到了我家时,往往除了白米饭,您还能给大家准备些其他杂菜,让重体力劳动的人们改善下伙食。那段时间,家里多了河工的欢声笑语,还会飘出歌声来。即使是那样贫穷的年代,童年留给我们的记忆,依然是快乐多于烦恼。<br> <p> 我在一篇文章中看到,其实一个人,一辈子都在重复他的童年。童年幸,一辈子幸;童年不幸,长大后要真正幸福,可能要付出双倍的努力和挣扎。他得先从代际遗传的困厄磁场中跳跃出来,才有机会集中能量建设自己的精神家园。幸运的人,会被童年温暖一生。感谢您,我的父亲,是您和母亲一起,托起我金色的童年,让我尝试一步步找到自己,有信心建设现世家园,有基础丰盈精神世界。纵然还不够多姿丰沃,然而,成果远比遗憾多。感恩。感恩父亲您,感恩帮助成全我们家的那些人。<br> 母亲因为能歌善舞,所以“仕途”倒也顺利,从妇联主任当到了村支书,又到章郭服装厂和棉纺厂当了书记。母亲没有父亲您的文化水平高,能识字而无法写字,但她对您一向是全力支持的。服装厂处理质检不合格的次品时,您赶紧去低价买回,带着我,骑上自行车,去白米和刘庄等地方走街串巷摆摊设点,挣些差价回来。您还贩卖笤帚和其他零零碎碎的杂货,部分文化人骨子里的清高酸腐,与您统统不搭界,您一心为改善家人的生活水平而四处奔忙,不言劳苦。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家三兄弟一个接一个到了长个子猛吃饭的年纪,但都没有被饿肚子,为我们后来拥有强健的体魄打下了基础。<br> 父亲,日复一日的光阴流转中,您让我明白,男人的责任之一,在于护佑妻儿周全。男人的天地,完全可以自定义,不管外界境遇如何,无论到什么时候,用心做事,不畏艰辛,突破自己,让家人衣食无忧,开心自在,就是男子汉。如果还有多余能量,向周围传递善意,带着他人一起奔向好日子,就更有价值了。</p> 父亲,您几乎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唯一的“坏习惯”是喜欢抽烟。小时候您的烟盒总是崭新的,我不明白您用啥办法把烟盒保存得那么好。有一次专门问您后才知道,您其实抽烟蛮厉害,差不多一天一包,烟盒自然是新的了。<br> 我不会吸烟,但每每看到好烟,总会不由自主想到您,想如果是您拿到手后,该是怎样满足的表情,又会如何去和那些老哥们一起分享。都说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不知道天堂里有没有好烟?那里的朋友们也喜欢陪你吞云吐雾侃大山吗?<br> 父亲,儿子成年后便常年在外,贵州,青海,北京,山东……为他人建起高楼一座又一座,也心痛于家乡房子的落后破旧。我决定回乡创业,您全力支持。筹建加油站时,好事多磨,费尽周折,您对各种障碍轻描淡写,事无巨细地过问着。从财政所退休后,您一直在房地产公司帮忙,又张罗着农贸市场,不亦乐乎,从无怨言。闲来无事时,您喜欢和朋友们打点儿小牌。父亲,我常期待在梦里与您相遇,陪您玩上两局。男人的交流,不需要太多言语,玩牌的间隙,让我给您点上好烟,看您眯着眼吸一口后,悠然吐出浑圆的眼圈。那烟圈在风里慢慢消逝,如同云淡风轻苦尽甘来的日子。<br> 但这不过是我的奢望,我还不曾有办法找到您。所有关于您的一切,都是幻影,都是回忆,都是过往,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父亲,从二零零四年九月十日上午五时正式离开我们到如今,您已经走了整整十五年了。太阳升起来了,您却随着星光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们不敢在悲伤里沉溺太久,因为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自此,我们学会了对妈妈加倍的好,把没能给您的爱,都给了她。可是父亲,我们依然会想您。在漫漫长夜,在未知征途,在月亮正圆时,在璀璨星空下,两鬓已现白发的儿子,会突然就变得脆弱无助,会无法自控地想念您。<br> 父亲,您信奉叶落归根入土为安,我们也是这样成全您的。为您送葬的时候,我们带着您,到菜市场转了一圈,将您所留念的地方挨个看了一遍。您的一生平凡而简单,最后一程,就让我们自作主张的张扬一把,让您好好看看这安好世界,助您将此生的眷恋深深的刻入轮回中。深秋时节,我们将您安葬在祖坟中,就在曲塘收费站的西侧,那儿离家近,不寂寞。<br> 父亲,您现在到了哪里?在天国里快乐吗?依然那么勤勉善思吗?这一世父子缘尽,而来生可期。<br> 前半生,是儿子欠您的,养育之恩,栽培之情,点点滴滴,春风化雨,都在心头,不会磨灭。但是到了后半生,是您欠我的,您起码欠我今生二十年的光阴。在您落葬前夕,我们买了一打长牌,整齐地码在您的棺木中,在另一个世界,您和您的老哥们会依然谈笑风生挥洒自如。同时,我们将您的手机充满了电,小心地放在您的骨灰盒旁。虽然阴阳两隔,不同频率,但是父亲,我依然相信您能感应到儿子们的呼唤,这部电量满满的带着您气息的手机,会指引我们在未来时空中再度相遇。<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 那时候,且让我一一还给您,或者,您连本带息还给我。祈祷老天成全,让我,成为父亲或兄长,用坚韧责任和勇敢无惧替您遮风挡雨,帮您把苦涩无奈和时运不济一一化解。</div> 父亲,来生,让儿成为您登天的梯,圆您未尽的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