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水云间

听风

回首这一生，有无数次旅行，但印象都不如那年走进原始森林来得深刻。虽然只有短短两天时间，但它却唤醒了我的记忆、修复了我的现代感官和心灵美学，是我一生中最美的一次自然体验。

那年夏天，几个朋友约好前往自怀镇一个大山深处的避暑胜地。一路翻山越岭，路面坑坑洼洼，我们穿过一片高大笔直的树林，终于从山下盘到了山顶。到达山顶的那一刻，放眼过去，眼前景象豁然开朗，顿时进入了一种“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恢宏境界。远处的天边，一抹殷红色的彩霞，像一条条曼妙的轻纱，又似舞女手中的丝带。夕阳西下，黛色正浓的山峦，沐浴在余辉的霞光里，显得无比静谧，令人精神一振，直叫人感动。近处有一个小村庄，一幅疏影斜横的水墨画赤裸裸地印入眼帘：层层梯田，炊烟人家，晚风徐徐，涌动起一片片金黄的麦浪，夹杂着屋前丝瓜花的芬芳，送来缕缕幽香，使人心旷神怡。俯瞰山下，一条蜿蜒的小路像一条银蛇，向前延伸着，消失在山的那一边。

“鸟声幽谷树，山影夕阳村”，一个让人远离烦恼困扰的家园，真实而又飘渺，外面世界的纷纭动荡、离合故事，仿佛与这里毫无关系。多想就此住下来，听微风细雨，看日月星辰，守着一段冷暖交织的散淡光阴缓慢变老，亦是幸福。

天色渐渐暗下来，不容多看，也不容多想，“小马驹”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开始下山了。山坡上，零星住着几处人家，偶有几声“汪汪汪”的狗叫声回荡在山谷里。一棵棵高大的树木，黑黢黢的立在路的两边，微风夹杂着一股森林的味道，拂过脸颊，丝丝凉爽，沁人心脾。

经过一个小镇，很古老的样子，路边散落着几户农家乐，隐约瞥见昏黄的白炽灯泡吊在墙上。朋友说，这就是自怀镇了。夜深了，我们决定在此住下。

吃罢晚饭，回房休息。推开房门，只见床单洁白一片，原以为是路灯，走近一望，原来是月光，水银般地泻了一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此时此景，我想唯有李白的《静夜诗》才能准确表达。月光从窗外泻进来，温柔清澈皎洁；晚风拂面，撩起洁白的窗幔，那一刻，我感动得差点跪了下去。从阳台望出去，森林里，清泉上，房前屋后，到处都洒满了圣洁的月光，一切都显得那么柔美。月光下，树叶儿“簌簌”作响，小溪“哗哗”作伴，仿佛一首《月光曲》，婉约而凄美，悠深而美妙，那跳动的音符仿佛是从月光中跃出来的，令人陶醉。真想温一壶月光下酒，在迷糊中沉醉，让白天来得迟一点，再迟一点。

大城市住久了，一到夏天，便是24小时冷气伺候着，回头一想，我有多久没有仰望星空了？又有多久没见过如此圣洁柔美的月光了？“车马鼎沸的聒躁、巍楼悍厦的逼视、骨骼与骨骼的撞击、欲望与欲望的火拼、脏口与脏口的对骂……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能让人突然驻足，对着天空久久着迷？还有什么能让我们从生活中停下，养成抬望的习惯？”王开岭如是说。是啊，仰望星空不是什么物美价廉的事，那根本就是免费的，美好的东西都是免费的。

早上自然醒来，简单扒了两口饭，我们决定出去转转。“小马驹”揺晃在一条窄窄的泥泞路上，两旁高大笔直的树林，像革命的卫士守护着我们。晨曦穿透一片翠绿的竹林，轻抚着纤细修长的竹叶，细细密密的，煞是好看。微风拂过，叶尖上的露珠闪着光，像一颗颗珍珠，晶莹剔透，和着林子里欢乐的鸟儿，伴着泉水的叮咚声，回荡在这片空谷幽林。

穿过一片竹林，隐约可见一幢两层楼的房子，让人眼前一亮。很纳闷，大山里居然还有这么洋气的建筑？朋友说那是森林管理站。我们决定过去看看。跨过一座小桥便到了。这地儿真是不错，独门独院，甚是清静无扰。院坝很干净，有两张石桌子，也是洗净铅尘。周围有几株枚红色的菊花，几盆粉色的指甲花，还有黄色的南瓜花零星地盛开在草丛中。抬头仰望，湛蓝而又纯净的天空，飘浮着一团团洁白的棉花。这里被大山包围着，满目葱茏，直让你怀疑自己戴了墨镜，掉进了绿池子里。再往前望去，门前一条小清泉，唱着歌，从桥下缓缓流过。林间小鸟穿来穿去，自在悠闲，好一片宁静安逸的小天地。

管理人回来了，经过一阵询价，我们决定今晚在此住下。拿到钥匙，我们又四处转悠，似乎要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将这里的风景看透。

“喂，钓到鱼了吗？”朋友减缓了车速，伸出头向小溪边几个正在钓鱼的人大声招呼道。那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朝我们这边看过来，友好地回应道：“鱼不多！”“用蜻蜓作鱼饵试试，那个很管用！”朋友毫无保留地掏出了他的独家秘笈，仿佛他们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又仿佛他们多钓几条鱼，我们中午就有一顿丰盛的美餐似的，虽然嗓子有些嘶哑，但看得出来很开心的样子。

中午时分，吃罢午饭，大家回房休息。一进房门，很奇怪窗户怎么没有窗帘。然而我立刻发现，住在这片绿色大森林里，窗帘本身就是多余的。山野的风，从窗户这边飘进来，经过诺大的房间，又从阳台那边飘出去了。又或者，风是从阳台那边飘进来，从窗户这边飘出去了，我不得而知。

天色忽然暗下来，刚才还是蔚蓝天空朵朵白云飘，现在已是乌云密布，还伴着雷声阵阵。窗外，树叶开始颤动，一点点，然后是一片片。真的下雨了。晶莹剔透的雨滴，落在草丛中，落在小溪里，落在绿色的大森林，雾朦朦，水笼笼，宛如一幅水墨画。

雨下得忙碌而勤练起来。我索性端了个小板凳，坐于屋檐下，看密集的雨珠从天上狠狠地洒下来，摔在地上、树上，真有一种快意恩仇，独闯江湖的感觉。

雨天的心情是静静的，思绪却是暖暖的。喜欢雨天，它将山里的寂静驱逐，那些染尘的辛酸以及过往，刚好能在雨天挥洒殆尽，让你重新认识自己。

若能一直住下来，有这么一栋房子，日子清简无波，删去繁复，深居简出，不与人争，不被世扰，那该有多好啊。看庭前花开花落，荣辱不惊，望天上云卷云舒，去留无意，这或许就是山穷水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