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地久天长”

石仁彬

前些天出差返程，发现飞机上的配备真的改进了许多，每个人面前的座椅靠背上都有一个小屏幕，带上耳机就可以自己看电影、听音乐。想到整个行程要有三个小时，百无聊赖中看到了排在第一的居然是电影《地久天长》。因为之前曾看到过一些报道，知道这部电影主演都不是什么知名大腕，但却在国内外拿奖无数。片长也接近三个小时，正好就当消磨时间吧。

不得不说，前半个小时好几次有想放弃换一个电影的想法。复杂的关系、晦涩的场景，加之来来去去的倒叙、插叙交错，让人有些摸不清头脑。半个小时以后，故事框架慢慢铺开，人物关系渐渐清晰，而我也被这个故事吸引、感动。与同行的几个同事交流，他们都是看了个开头就另作选择了，心里不禁暗暗想：多亏我没放弃！

“地久天长”一般都用来形容友谊。在电影的前半部分，我一直在纳闷，为什么会用这样一个片名，故事不是在讲述一对流浪夫妻领养孩子的艰难吗？但是越到后面才越明白，故事的主旋律是三个家庭深沉的友谊。原来，在一个大型的老国企里，三家的关系亲密无间，大人们一起工作一起娱乐，互为儿女的干爸干妈，孩子们一起上学一起玩耍，连生日都要一起过，是分不开的哥哥弟弟。伴随着大轮自行车的铃铛声、工厂熙熙攘攘的下班人群，画面里满满的都是那个年代纯真。但是，一次偶然，一个孩子的失误导致另一个孩子溺水死亡，让这两个家庭之间架起了难以逾越的鸿沟。失去孩子的父母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从此一蹶不振，万家灯火的新年夜，他们再也受不了这种孤独和冷清，毅然逃离了这个熟悉的世界。在陌生的海边小镇，他们收养了一个儿子但终究离他们而去，丈夫出轨而又回到老婆身边，妻子自杀未遂还是选择原谅。故事的另一边，肇事方的家庭也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愧疚中，女主弥留之际，仍念念不忘想得到自己最好朋友的原谅，儿子也一直试图向干爸干妈说明当年的真相。几十年后再见面的瞬间，每个人心底所有的羁绊全部散去，没什么怨恨，也没什么原谅，在四个迟暮老人止不住的泪水中，只有四个字：地久天长。

电影的场景让我感觉非常熟悉。在那个“企业办社会”的年代，父亲工作的小煤矿就是我们的世界，所有人的衣食住行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抓蛐蛐、捉迷藏、打水仗，虽然物资匮乏，但我们童年依然充满欢笑，录音机、喇叭裤、迪斯科，父辈们年轻时也曾和我们一样狂热，计划生育、下岗失业、下海谋生，大时代的变革影响着每一个小家庭的日常。

更让人感动的，是他们之间真挚的友谊。在父辈们正值壮年的那个年代，他们的工作圈、生活圈就是他们的朋友圈，可能真的出了这个“圈”就“天黑”，但是他们在这个“圈”里自得其乐。印象中，家里无论是粮食要收了，还是房子要修了，但凡有点急事，父亲的工友们一哄而上，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分分钟搞定。无数个夜晚，母亲和几个阿姨在厨房里煎炒烹炸、互拼厨艺，父亲和几个叔叔则在客厅里喝酒猜拳、高谈阔论，而我们几个小孩子则在一边打打闹闹，不时的还会被叫来敬酒。

然而，这些都成为了过去。随着企业的衰败，我们这一代长大之后都选择了离开那个小地方，开启了属于我们的奋斗之路，父辈们也都由于肩负着“看孙子”的重任而分道扬镳。我的父母便是如此，跟随我来泰城生活已经两年多，周围的邻居也都渐渐熟悉，两个孩子也让他们忙的片刻不得闲，但是，他们还是会寂寞，还是想念老朋友，会经常骑着电动车穿过整个城市去找老友一叙，会尽力在某个周末回到老家与老友们小聚，谁家里有事都还是自告奋勇，听到某人的消息依然会兴奋不已。那些叔叔阿姨们也一如当初，我生子的时候、妹妹结婚的时候、爷爷病逝的时候他们都是第一时间赶到，忙前忙后，默默的打点着，这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温暖一直让我们感动。

这就是父亲那一辈人的友谊，是一个时代的记忆，更是一代人的财富，他们不懂的什么是“地久天长”，更不会挂在嘴上，但他们的每一个行动都是心底深处风雨同舟、守望相助的情谊表达。当我们走惯了柏油马路、看惯了车水马龙，习惯了推杯换盏、说惯了“你好再见”，对所谓“地久天长”更是渴望！